乌骓马的速度极快,凛冽的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但身后坚实的胸膛和环抱的手臂,却为苏清知隔绝了大部分的冲击与寒意。他僵硬地靠在凌不言的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玄甲下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那份属于久经沙场者的、令人心安的热度。这种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接触,让他心绪纷乱,既有劫后余生的恍惚,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大力量守护着的奇异感觉。他自幼体弱,被家人小心翼翼呵护,却从未体验过如此……充满侵略性却又让人无法抗拒的保护。
凌不言操控着缰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道路,心神却并非全然专注。怀中人的重量轻得让他心惊,那单薄的脊背隔着几层衣物,依旧能感受到清晰的骨骼轮廓。苏清知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一丝血腥气,不断钻入他的鼻息,提醒着他这个人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以及他本身是何等的脆弱与坚韧并存。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将那具微颤的身体更稳固地圈在自己与马鞍之间,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想要守护这份脆弱的冲动,悄然滋生。
一路无话,只有马蹄踏碎荒草的急促声响和呼啸的风声。
回到雁门关,凌不言并未直接回中军大帐,而是策马径直到了苏清知那顶简陋的小帐篷前。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几乎是半抱着将苏清知从马背上扶了下来。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妥。
“侯爷……”苏清知脚下一软,险些栽倒,被凌不言一把扶住胳膊。他脸上掠过一丝窘迫,试图站稳,拉开距离。
“进去休息。”凌不言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眼神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陈岩会派人送来热水和吃食。没有本侯允许,不得再随意走动。”
这是变相的禁足,也是保护。苏清知心里明白,今日遇伏之事,说明他们的调查已经触及核心,关内关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微微颔首:“下官明白,谢侯爷。”
凌不言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杀气与冰寒。
回到中军大帐,凌不言身上的气息已经彻底化为凛冬。陈岩早已先行一步回来复命,战场已清理完毕,北狄伏兵的首级也已按照命令处理。
“侯爷,查清楚了。”陈岩面色凝重,递上一枚从北狄头目身上搜出的、造型奇特的骨牌,“这是北狄‘苍狼卫’的信物,直属北狄王庭的精锐死士。”
“苍狼卫……”凌不言捏着那枚冰冷的骨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出动王庭死士投毒、灭口,北狄此次所图非小!这已经超出了寻常边境骚扰的范畴。
“还有,”陈岩压低声音,“根据我们对落雁泉水文和那些北狄伏兵活动痕迹的进一步分析,他们对我关西地形、水流极为熟悉,行动精准,绝非偶然。关内……恐怕有内应接应,或者,有地位不低的人,泄露了关防细节。”
凌不言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帐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内奸!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却也最有可能的情况!
“查!”一个字,从凌不言牙缝里挤出,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给本侯暗中彻查!所有接触过关西布防、水文资料的人,所有近期行为异常者,一个都不准放过!但要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陈岩感受到凌不言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心头凛然。
“另外,”凌不言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雁门关之外,“北狄既然敢用如此阴毒手段,后续必有动作。传令各营,加强戒备,斥候放出百里,严密监控北狄大军动向。还有,将苏清知确认瘟疫乃人为投毒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密报京城!”
“那苏太医他……”陈岩有些犹豫。苏清知此番立下大功,但也彻底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凌不言沉默片刻,道:“他的安全,由你亲自负责。加派暗哨,将他那顶帐篷给本侯守成铁桶一般。对外,依旧宣称他病重休养,不得打扰。”
“末将明白!”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镇北军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大网,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凌不言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既要应对眼前的瘟疫,更要提防暗处的内奸和关外虎视眈眈的敌人,压力如山。
而苏清知的小帐篷内,气氛则相对平静,却也不乏波澜。
老仆一边流着泪,一边为苏清知更换被冷汗和血迹浸湿的内衫,看到他身上更多因颠簸和虚弱而产生的青紫痕迹,更是心疼不已。“公子,您这次可真是吓死老奴了!下次万万不可再如此涉险了!”
苏清知靠在床头,服下了特意煎煮的安神固本的汤药,脸色依旧难看,但精神却因为找到了关键证据而显得有些亢奋。他轻轻拍了拍老仆的手背,安慰道:“福伯,我没事。你看,我们不是找到了真相吗?只要能救更多的人,阻止这场阴谋,冒险也是值得的。”
他顿了顿,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凌不言策马而来时那如同天神降临般的身影,以及马背上那坚实温暖的怀抱……他耳根微热,连忙挥开这些杂念,强迫自己思考正事。
“福伯,将我们带回来的水样和骸骨样本小心收好。另外,把我之前拟定的那个解毒方剂再拿来我看看。”找到了毒源,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研制出更具针对性的解药,并找到净化水源的方法。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通报声,是陈岩亲自带着凌不言吩咐的热水、清淡膳食和一些上好的伤药、补药过来了。
“苏太医,侯爷吩咐,让您好好休养。这些是侯爷让送来的。”陈岩的态度比起之前,明显多了几分敬重。今日河滩一战,苏清知临危不乱的表现,以及他精准判断出毒源的医术,都赢得了这位铁血副将的认可。
苏清知微微欠身:“有劳陈将军,代下官多谢侯爷。”
陈岩放下东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苏太医,今日之事,侯爷已然知晓关内恐有内应。为了您的安全,近期还请务必留在帐中,若无侯爷手令,任何人来访,都请不要理会。”
苏清知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凌不言的深意。他点了点头:“清知明白,一切听从侯爷安排。”
陈岩这才放心离去。
帐篷内恢复了安静。苏清知看着那些凌不言派人送来的东西,心中五味杂陈。那位将军,看似冷酷无情,行事霸道,但实则心思缜密,考虑周全。他将自己“软禁”于此,与其说是惩罚或怀疑,不如说是在这漩涡中心,为他圈起了一方相对安全的孤岛。
他拿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熬得软糯的米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暖的粥液滑入胃中,带来一丝难得的暖意。他想起凌不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想起他马背上那句“坐稳了”的低沉嗓音,心中某个坚冰般的角落,似乎在悄然融化。
然而,无论是凌不言面临的暗潮汹涌,还是苏清知心中泛起的微妙涟漪,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紧急消息打破了——
“报——!”一名亲兵仓惶闯入中军大帐,声音带着惊恐,“侯爷!隔离营……隔离营暴动了!有士兵冲击执法队,想要逃出来!”
凌不言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爆射!
几乎同时,苏清知也在自己的帐篷里,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隐约的喧哗和骚动声。他心中一紧,放下粥碗,挣扎着想要下床。
“公子!您不能去!”福伯死死拦住他。
“暴动一旦失控,疫情将彻底无法收拾!我必须去!”苏清知语气急切,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潮红。他知道,恐惧和绝望,有时比瘟疫本身更可怕。
而能安抚这种恐惧的,或许不只有冰冷的刀剑,还需要……希望与信任。
他看了一眼帐篷外加重了的守卫,又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凌不言,你会如何应对?而我,又能做些什么?
一场新的、更加严峻的考验,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