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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锦月轩内,烛火如豆。

苏挽月坐在窗边书案前,并未如往常般绣花或习字。她面前摊开一张素笺,墨迹未干,上面并非诗词歌赋,而是一行行清晰的时间节点。

“甲子年,春末:北漠使臣入京,言边境牧马遭劫掠。”

“甲子年,秋初:摄政王力主出兵,点将宋瑾瑜(主母娘家侄)为先锋。”

“甲子年,冬深:南大营粮草失察,军需贪墨案发,士气低迷。”

“乙丑年,七月:天启军大败于雁回谷,损兵三万,失地百里。”

“乙丑年,九月:北漠遣使,索要岁贡及……和亲公主。”

“乙丑年,腊月:帝允和亲,周氏泣求,慧兰封‘嘉宁公主’,然……”

“丙寅年,元月:帝改旨,封苏氏庶女挽月为‘宁安公主’,代嫁北漠。”

“丙寅年,三月:离京……”

“……”

最后一笔落下,墨点微晕。苏挽月看着“丙寅年,元月”那几个字,指尖冰凉。那是她命运的转折点,也是她前世地狱的开端。如今是甲子年暮春,距离那个元月,还有近两年光景。

两年。看似漫长,实则转瞬即逝。她必须在这两年里,为自己和芸娘挣出一条生路!一条远离京城、远离权力倾轧、能安稳度日的生路。

逃离相府,谈何容易?两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无钱无势,纵使侥幸脱身,又如何在这世间立足?更遑论躲避官府的追查和周家可能的搜寻。

钱。安身立命的根本。

还有……一技之长。足以在远离繁华之地养活自己和姨娘的手艺。

两年。逃离相府,带着姨娘安稳度日,需要钱,需要立足之本。她不能再像前世那般懵懂,将每月那点微薄的月钱尽数换了时兴的珠花零嘴,如今翻遍妆匣,除了几件主母赏的、不便变卖的首饰,仅有的积蓄,是上个月省下的二两碎银并几百文铜钱。

这点钱,做不了大买卖,但或许……能寻个不起眼的营生,慢慢滚起点雪球。

“小姐,您要的《京都风物志》和《市井杂录》。”春桃捧着两本略显陈旧的线装书进来,有些不解,“您近来怎么对这些市井俗物感兴趣了?”

苏挽月接过书,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扫过上面描绘的街市景象,语气平淡:“闲来无事,看看罢了。书中自有百态,多了解些总没坏处。”她总不能说,是在为日后流落市井做准备。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退下了。

苏挽月仔细翻阅着书页。书中记载着京城各坊市的热闹景象,东市多珍玩绸缎,西市多牲畜杂货,南城则是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之地。她需要的,是成本低廉、易于入手、且不引人注目的小生意。

几日后,她以“礼佛静心”为由,再次向周氏请示去栖霞寺进香。周氏见她气色尚可,又一心向佛,自然应允,照例派了婆子随行。

马车在栖霞寺山门前停下。苏挽月让婆子在禅房等候,只带着春桃,却并未上山,而是转身走向了山脚下那条因香客往来而逐渐形成的热闹小街市。

街道两旁,摊贩林立。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苏挽月一身素净衣裙,戴着帷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安静地穿行其中。春桃紧紧跟着,好奇地东张西望。

苏挽月的目光却锐利而专注。她在一个卖竹编小物的摊前停下,拿起一个精巧的蝈蝈笼,状似随意地问:“老丈,这小笼子编得真巧,卖价几何?”

“小姐好眼力,三文钱一个。”老翁笑呵呵道。

她又走到一个卖粗布帕子的妇人摊前,摸了摸布料:“这帕子结实,怎么卖?”

“五文钱两条,小姐。”妇人热情道。

再往前,是几个卖香烛、纸马、素点心的小摊。她留意着价格,心中默默计算着成本与利润空间。

她的目光更多停留在那些售卖女子小物件的摊位上。绢花、头绳、香囊、绣帕……这些都是闺阁女子日常所需,成本不高,工艺也相对简单。尤其是一些绣工普通的素色香囊,里面填充些寻常香料(如艾草、干菊花),售价在十文到二十文不等。

苏挽月心中微动。香囊……这个似乎可行。布料、丝线、香料,成本可控。她自己的女红尚可,虽比不上府中顶尖绣娘,但做些样子精巧、针脚细密的香囊应无问题。关键在于香料的选择和搭配,若能有些独特之处,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她走到一个专卖各色干花、草药的摊子前。摊主是个中年汉子,面前摆着大大小小的布口袋,散发着各种草药混合的清香。

“姑娘,看看香料?都是山里采的,干净着呢!”汉子招呼道。

苏挽月蹲下身,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草药:艾叶、薄荷、干菊花、陈皮……甚至还有少量晒干的茉莉花蕾。她拿起一小撮艾叶闻了闻,问道:“这艾叶怎么卖?”

“艾叶便宜,一文钱一大把!”汉子爽快道。

“那这干茉莉花呢?”

“这个贵些,要五文钱一小包。”汉子解释道,“花香难存,采得也少。”

苏挽月心中快速盘算。若用艾叶、薄荷、陈皮等为主料,成本极低;若能加入少量茉莉花或其它干花提香,成本增加有限,但香囊的卖相和气味却能提升不少。一个用料实在、气味清雅的香囊,卖十五到二十文,应比那些只有艾草味的普通香囊更有竞争力。

她掏出荷包,仔细数出几十文钱,买了些艾叶、薄荷、陈皮,又咬咬牙,买了一小包干茉莉花蕾。钱袋瞬间瘪下去不少。

“小姐,您买这些做什么呀?”春桃看着那堆草药,一脸茫然。

“自有妙用。”苏挽月微微一笑,将东西仔细收好。

考察完市集,她并未立刻回府,而是带着春桃在栖霞寺内随意走了走。在一处僻静的廊下,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廊柱旁一丛开得正盛的白色小花上。那花形似茉莉,却更小,香气清幽淡雅,带着一丝凉意。

“这是什么花?”苏挽月问一旁洒扫的小沙弥。

“回女施主,这是‘山栀子’,也叫‘白蟾花’,寺里种了不少,取其清香静心之意。”小沙弥合十答道。

山栀子?苏挽月心中一动。这花香清雅持久,若能晒干,岂不是比茉莉花更易得、成本更低廉的提香之物?她不动声色地摘了几朵,藏入袖中。

回府后,苏挽月立刻行动起来。她找出一些素色的零碎绸缎和丝线,开始尝试缝制香囊。她并未追求繁复的绣样,而是注重针脚的细密和形状的规整。缝好后,她开始调配香料:以艾叶、薄荷、陈皮为主,加入少量碾碎的干茉莉花蕾和山栀子花瓣。

当第一个填充好的香囊拿在手中时,一股混合着艾草的清苦、薄荷的清凉、陈皮的微辛以及茉莉与山栀子清雅花香的独特气息幽幽散发出来,沁人心脾,远比市集上那些单一气味的香囊好闻得多。

苏挽月将香囊凑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她腕上那串旧念珠,尤其是那颗温润的深褐色珠子,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她此刻专注而充满希望的心绪。

她心头微震,低头看向念珠。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但她知道,那不是错觉。这串珠子,似乎与她心中那股强烈的“生”之渴望,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

“春桃,你闻闻看。”苏挽月将香囊递给春桃。

春桃接过,深深一嗅,眼睛顿时亮了:“呀!小姐!这味道真好闻!比外面卖的香多了!您怎么弄的?”

“胡乱配的。”苏挽月浅笑,“你说,这样的香囊,若拿到栖霞寺山脚下的小市集去卖,能卖多少钱?”

“这么香的,肯定比那些普通的贵!我看……至少得二十五文!”春桃肯定地说。

苏挽月心中有了底。她盘算着:布料丝线是现成的零碎料,几乎无成本;香料成本约莫两文钱一个;若卖二十文,利润可观。她手头的二两银子,除去今日买香料的花费,剩下的足够买一批基础香料和少量提香用的干花,支撑她做几十个香囊了。

更重要的是,这生意本小利稳,不易引人注目。她可以借口礼佛,定期去栖霞寺,顺便在山脚下售卖。有婆子跟着也无妨,只当是闺阁小姐一时兴起的消遣。

夜色渐深。苏挽月坐在灯下,仔细缝制着第二个香囊。针线在她手中穿梭,动作越来越熟练。她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心中勾勒着未来的图景:一点一滴地攒钱,学习辨识更多草药(为日后学医打基础),寻找更稳妥的商机……

腕间的念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那颗温润的珠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前路虽长,微光已现。她要用这双曾绣过繁花的手,为自己和姨娘,缝出一条通往山明水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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