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月站在林家那扇破败的院门前,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断亲书,松了口气。
周围的村民还没散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这边看热闹。
林清月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浊气终于吐了个干净。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瘫坐在地上、如丧考妣的林家母子身上。
“各位乡亲父老都在,今天就给我做个见证!”
她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我林清月从今往后,跟这对母子俩断绝关系,以后她们是生是死都跟我没关系,我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
此时,林家村村口的一棵大槐树后,一道高大却略显佝偻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那儿。
顾霆深拧眉。
他原本以为她会跟那个小白脸私奔。
可他听到了什么?
那个曾经嫌弃他残废、嫌弃他穷的女人,竟然当着全村人的面,为了护着他的抚恤金,跟娘家断绝了关系?
她说,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
顾霆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原本冻结的寒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林清月并没有发现树后的异样。
她的兴奋劲儿还没维持多久,身体的抗议就来了。
这具身体实在太虚了,两百斤的体重本就是个巨大的负担,再加上怀着三胞胎,刚才又是砸桌子又是打架,肾上腺素一退下去,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
眼前一阵发黑,脚下的黄土路像是变成了棉花堆。
“唔……”
林清月闷哼一声,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路边的深沟栽了下去!
完了!
这要是摔下去,肚子里的三个娃肯定保不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探了出来,一把死死攥住了她的胳膊。
那只手掌宽大滚烫,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硌得她皮肤生疼,却给人一种如山岳般安稳的力量感。
林清月惊魂未定地抬头。
入目是一张棱角分明、却依旧紧绷着下颌线的脸。
“顾……顾霆深?”
林清月有些发懵,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狂跳,“你怎么在这儿?”
顾霆深没说话,只是手臂猛地发力,将她笨重的身子硬生生拽回了路面上。
因为用力过猛,他那条伤腿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他愣是一声没吭,稳稳地把她扶正了。
两人离得极近。
林清月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混杂着男人身上特有的荷尔蒙气息,并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莫名心安。
她看着男人紧抿的薄唇,突然反应过来了。
这男人,肯定是怕她卷款跑路,特意跟过来的。
要是换做以前的原主,肯定又要撒泼打滚骂他监视自己,但现在的林清月只觉得心里一暖。
她献宝似的把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往上提了提,在他眼前晃荡,脸上绽开一个略显苍白却灿烂无比的笑容:
“霆深,你看!我给娘家的钱都要回来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却并不显得油腻,反而透着一股子傻乎乎的真诚。
顾霆深低头,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嗯。”
他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沉闷的音节,视线落在她满头的大汗上,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质问和冷嘲热讽,突然就卡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
“走,回家。”
他松开手,拄着拐杖转身,只是步子迈得比来时慢了许多。
“等等!”
林清月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角,指着院子里的自行车,“咱们不用走着,骑着自行车走。”
“林清月!你别太过分!这是我的自行车!”林强冲上去连忙护着那辆自行车。
“什么你的?这分明是花我对象的钱买的!”林清月冷哼一声,“这是我们家的!”
说着,林清月上前一步,大手揪住林强的衣领子,将他往旁边一拽——
林强被拽着踉跄了下,整个人重重的跌倒在地。
“林清月!你这个杀千刀的白眼狼!”张彩霞护着一旁的林强,恶狠狠的瞪着林清月。
“你才杀千刀,你全家都杀千刀!”林清月声音清冷,“刚才大家都听见了,当年我亲生父母那是给了张彩霞钱的!那笔钱,足够我在村里像个小姐一样长大!”
她猛地伸出那双粗糙、布满冻疮疤痕的手,摊在众人面前。
“可结果呢?五岁,你就让我大冬天去河边砸冰窟窿洗衣服,我的手冻烂了,我还没灶台高,就要给全家做饭,做得慢了还要挨你的鞋底子!”
周围的村民听得直咂舌,看着张彩霞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这也太狠了,拿着人家的钱虐待人家闺女啊。”
“就是,这哪是养闺女,这是找了个带资进组的长工啊。”
“这心肠也太黑了,吃了人家的血馒头,现在还想留人家的自行车?”
张彩霞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
林清月转头看向一直黑着脸的村长王德发,“村长伯伯,这车是用顾霆深的抚恤金买的,发票肯定还在林强兜里揣着呢。既然断亲书都签了,账也算清了,这车是不是该物归原主?”
王德发早就看不惯林家这副吸血鬼的做派,更何况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整个村的名声都得臭。
万一影响他们评先进集体就麻烦了。
他背着手,冷着脸哼了一声:“清月丫头说得对。强子,把车交出来!这车是人家顾营长的,你扣着不给,那就是抢劫!到时候别怪我让民兵连把你绑去公社!”
“我不给!这就是我的车!”林强还想撒泼,死死抱着车轱辘不撒手,“凭什么给她?她就是个泼出去的水……”
话音未落,一道高大的阴影突然笼罩下来。
顾霆深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自行车旁。
他单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猛地探出,一把攥住了自行车的车把。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暴起,带着一股子常年在部队里磨砺出来的肃杀之气。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林强,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却冷得让人骨头缝里冒寒气。
“松手。”
仅仅两个字,没有任何起伏,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林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