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姐姐白茶的会面,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白羽初临地球时的那份天真好奇。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面对的并非单纯的姐妹龃龉,而是一场理念的终极对决,其战场就是脚下这颗星球亿万生灵的灵魂与未来。姐姐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手术灯,早已将人类文明的情感脉络剖析得一清二楚,并准备好了一套冰冷的“治疗方案”。而自己,必须找到属于她的“药方”——那可能存在的、诺亚之光的传承,以及人类自身足以对抗冰冷虚无的生命力。
她开始更加系统、也更具策略性地行动。白天,她是自由摄影师白羽,用镜头捕捉城市光怪陆离的表象;夜晚,她则化身为无形的感知者,追踪TLT的行动轨迹,深入新宿灾区遗留的精神场域,尝试捕捉任何与“光之传承”相关的蛛丝马迹。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与TLT的直接冲突,也尽量避免再次与姐姐的气息正面触碰,如同一名在雷区潜行的侦察兵。
然而,仅仅数周后,东京都的暗面,就被一桩突如其来的诡异事件彻底搅动。
事件发生在港区一个废弃已久的码头仓库区。TLT的监测系统率先捕捉到异常的空间相位波动和微弱的高能生命反应,夜袭队(NR)紧急出动,但等待他们的并非预想中狰狞的异生兽雏形。仓库深处,只有一个微弱闪烁、形态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淡蓝色光团。光团中,隐约可见一些难以理解的几何符号流转,并持续释放着一段重复的、充满痛苦与急迫感的复合信息流。
这信息流并非任何已知地球语言,而是一种高度压缩的、混合了数学编码、意象传递与直接情感投射的量子通讯。夜袭队如临大敌,试图封锁现场并捕获该目标。但他们的常规武器和能量拘束装置,对那看似脆弱的光团效果甚微,反而似乎加剧了它的不稳定。更麻烦的是,光团散发出的信息波动,开始对附近未经训练的普通民众产生潜意识的侵扰,引发集体性的焦虑、噩梦片段回闪和莫名的恐慌感。情况眼看就要失控。
一直在外围静默观察的白羽,几乎在光团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那信息流。那不是姐姐的冰冷低语,也不是扎基的污秽咆哮,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充满高度理性文明的造物感,却又浸透了深沉的悲伤、无尽的悔恨,以及一种近乎赎罪般的急迫。
“这是……‘来访者’的残留意识体?”白羽立刻做出了判断。M80星团“来访者”文明特有的光量子技术波动,她曾在他们试图创造“普罗米修斯之子”(结果诞生了新生扎基)的悲剧现场感受过。眼前这光团虽然微弱残破,但核心技术特征同出一源。
眼看夜袭队准备动用更高强度的武器,可能彻底摧毁这脆弱的意识残片,白羽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关键的信息源,甚至可能是打破目前僵局的突破口。她必须介入。
她没有选择以奥特曼形态直接现身(那会立刻暴露自己,引来TLT和姐姐的全力关注),而是巧妙地运用了自己对能量和精神波动的精微控制力。她化入夜色,如同无形的风,接近仓库区域。一方面,她释放出极其微弱的、带有安抚性质的涅槃之火波动,如同精神上的“镇魂曲”,悄然中和、驱散那光团无意识散发的、侵扰民众的负面精神波动,快速稳定了周边人群的情绪,为夜袭队解除了迫在眉睫的公共危机。
另一方面,她将一缕高度凝聚的、纯粹的意识探针,如同最细的银丝,悄无声息地“刺入”那不稳定光团的核心。这不是攻击,而是试图建立一种平和的、低干涉度的意识链接通道,就像为即将熄灭的火苗提供一个防风罩,并倾听它最后的遗言。
“停止……攻击……我们没有……恶意……”白羽的意念尽可能柔和地传递过去,同时模拟出部分她从诺亚那里感知过的、属于“秩序”与“守护”的崇高频率,试图取得这高度戒备的文明残骸的信任。
光团的闪烁剧烈了一下,仿佛受惊,随即,似乎“辨认”出了那缕诺亚气息的微弱回响(尽管来自娅依娜尔模拟),又感受到白羽意念中并无侵略性,它那狂暴的信息释放终于稍稍平复。一段更加清晰、却依旧破碎断续的意识流,顺着白羽建立的链接传递过来,带着海啸般的情感冲击:
“忏悔……我们来自M80天蝎座……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原罪……”
“我们恐惧扎基……我们渴望拥有对抗黑暗的光……我们傲慢地……试图创造神……”
“普罗米修斯之子……我们的希望……化为了新的扎基……更大的黑暗……”
“诺亚……净化了那错误……但我们……罪孽更深……”
“我们未能阻止母星的悲剧……我们流亡……我们将危险的科技……遗留给了这个年轻的星球……”
“忘川……记忆封印……普罗米修斯计划……这些……本是我们为对抗自身恐惧而开发的工具……却可能成为……新的枷锁……”
“警惕……光之传承……不应被控制……不应被用作……恐惧的盾牌……”
“真正的黑暗……不仅来自怪物……更来自……被恐惧扭曲的……守护之心……”
“我们……消散了……这是……最后的……警告……与……忏悔……”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那淡蓝色的光团,仿佛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亮度骤然增强,随即如同耗尽最后能量的萤火虫,无声无息地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物质残骸。
仓库内一片死寂。夜袭队的队员面面相觑,他们只看到光团突然稳定、然后消失,完全无法理解刚才那短暂片刻发生的、超越他们科技层次的意识交流。但现场民众情绪的突然平复是真实的,光团的消失也是真实的。事件被记录为一次“不明能量体自然消散”,归档入库,但其携带的、未被TLT破译的量子信息,像一根毒刺,埋进了组织的数据库深处。
远处阴影中,白羽缓缓收回意识,脸色异常凝重。“来访者”最后的忏悔,信息量巨大,且印证了她最糟糕的一些猜想。
首先,TLT的“忘川”系统和所谓的“普罗米修斯计划”,其技术根源果然来自“来访者”文明。这是一个因恐惧而诞生的文明,在毁灭前留下的“遗产”。这份遗产天生就带着恐惧的烙印和工具理性的冰冷。TLT在使用它们时,是否也继承了那份深层的恐惧与“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思维模式?
其次,“来访者”明确警告:光之传承不应被控制,不应成为恐惧的盾牌。这直指TLT可能存在的倾向——他们寻找、甚至可能试图“制造”或“控制”适能者,并非为了传承光之意志,而是为了获得一件对抗异生兽的、强大的“生物兵器”。这与诺亚之光的本质(守护、传承、希望)背道而驰,却可能与姐姐白茶所推崇的“剥离情感、追求绝对效率”的理念,在某个可悲的节点上重合。
最后,那句“真正的黑暗,不仅来自怪物,更来自被恐惧扭曲的守护之心”,如同警钟在白羽心中轰鸣。这说的仅仅是TLT吗?是否也包括了……她自己?如果她因为恐惧姐姐的理念得逞、恐惧地球人类文明被引向静寂的虚无,而变得过度干预、试图强行将人类拉向她认为“正确”的道路,那她的“守护”,是否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恐惧”所扭曲,从而偏离了“包容可能性”的初衷,滑向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诺亚选择了自我封印来坚守纯净。
姐姐试图剥离情感以达成“优雅”静寂。
来访者在恐惧中创造了更大的黑暗。
TLT在保护的名义下实施记忆抹杀。
而她自己,这条路上,又该如何避免被恐惧或偏执所扭曲?
“来访者”的现身与消散,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场地球棋局中,每一个参与者内心可能存在的阴影。它没有提供答案,只留下了沉重的忏悔与警告。
白羽知道,姐姐白茶一定也察觉到了这次事件。以她对能量和信息的敏感,不可能错过“来访者”意识残片的出现。姐姐会如何解读这份“忏悔”?她会认为这是“情感文明”脆弱、矛盾、终将自我否定的又一证据?还是会将其纳入她那庞杂实验的另一个数据点?
夜风吹拂,带着港湾特有的咸腥气息。白羽望着仓库方向陆续撤走的TLT车辆,心中那份保护地球、寻找光之传承的使命感,并未消失,却变得更加沉重、更加审慎。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好奇的观察者,也不再仅仅是一个与姐姐理念相争的斗士。在见证了诺亚的牺牲、感受到姐姐的冰冷布局、聆听了“来访者”的血泪忏悔之后,她已成为这个复杂棋局中,一个必须时刻警惕自身阴影、在黑暗中小心甄别真正道路的孤独前行者。
光之传承尚未找到,但通往它的路上,已然布满了理念的荆棘、历史的陷阱与人性的试炼。
来自星辰彼岸的忏悔,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扩散,映照出的不仅是已逝者的罪与罚,更是所有生者前行路上,那无法回避的灵魂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