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一年八月,热河的雨总算停了,可天还是阴沉沉的,像蒙着一层洗不干净的灰。避暑山庄里的树叶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看着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爪子 —— 仿佛要把这行宫裡的秘密都抓出来。
这会儿的慈禧,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敢在心里暗骂肃顺的懿贵妃了。她知道,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把慈安拉到自己这边来。这事儿就像赌博,赌赢了,她们母子能保住性命,甚至能掌控朝政;赌输了,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慈安这边,心里也跟揣着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她看着八大臣越来越嚣张,看着小载淳在勤政殿受委屈,看着慈禧每天暗地里忙活,心里清楚,这平静的日子迟早要被打破。可她性子软,没什么野心,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后,把小皇帝抚养成人,压根不想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
八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月色昏暗,连星星都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慈禧借着 “探望姐姐” 的名义,带着心腹太监安得海,悄悄来到了慈安的寝宫 “东所”。
寝宫裡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宫灯,映得墙壁上的字画都朦朦胧胧的。慈安正坐在窗边发呆,手里捏着咸丰留下的那道密诏,指尖都快把纸捏破了。
“姐姐。” 慈禧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很低。
慈安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是她,松了口气,又立刻皱起眉头:“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姐姐,我睡不着啊。” 慈禧走到她身边坐下,脸上带着一丝忧愁,“一想到肃顺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想到皇上在勤政殿受的委屈,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
慈安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密诏悄悄往袖子里塞了塞。
慈禧早就瞥见了那道密诏,她知道,这是咸丰留给慈安的 “杀手锏”,也是她能不能说服慈安的关键。她没有直接提密诏,而是话锋一转,说:“姐姐,你觉得肃顺他们,真的是真心辅佐皇上吗?”
慈安愣了一下,说:“他们是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应该…… 应该不会有二心吧?”
“应该?” 慈禧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辣,“姐姐,你太善良了!你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哪把皇上放在眼里?哪把我们这两个太后放在眼里?他们拟定的章程,把所有权力都攥在自己手里,皇上就是个盖章的机器,我们就是摆设!”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又赶紧压低:“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急着让我们回京?他们是想把我们带到他们的地盘,彻底掌控我们!等回到北京,他们大权在握,到时候,我们母子的性命,甚至姐姐你的性命,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慈安的身子微微一颤,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她虽然性子软,但不傻,慈禧说的这些,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深想。
“妹妹,那…… 那我们该怎么办?” 慈安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知道,慈禧今晚来找她,肯定是有计划的。
慈禧见慈安动了心,心里松了口气,趁热打铁道:“姐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姐妹联手,找一个可靠的盟友,除掉肃顺这八个奸贼!”
“盟友?” 慈安疑惑地看着她,“我们能找谁?满朝文武,都是他们的人。”
“恭亲王奕訢!” 慈禧一字一顿地说,眼里闪着光,“六爷(奕訢排行第六)是先帝的弟弟,是皇上的皇叔,他有能力,有威望,而且一直被肃顺排挤,跟他们是死对头。我已经通过安得海跟六爷联络上了,他在北京已经联络了不少反对肃顺的官员,控制了京城的兵权,就等我们回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八大臣!”
慈安听到 “除掉” 两个字,吓得脸色发白:“妹妹,这…… 这可是谋逆啊!万一失败了,我们……”
“失败?” 慈禧打断她,语气坚定,“姐姐,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亡!你想想皇上,他才五岁,要是被肃顺他们架空,将来长大了,要么是个傀儡,要么就是被他们害死!你想想先帝,他临终前把皇上托付给我们,我们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说到这里,慈禧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姐姐,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我只是一个母亲,我只想保护我的儿子,让他能平安长大,能做一个真正的皇帝!”
慈安看着慈禧泪流满面的样子,又想起了咸丰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小载淳在勤政殿受委屈的样子,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了。她知道,慈禧说的是对的,她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是……” 慈安还是有些犹豫,“先帝留下的辅政遗诏,我们这么做,是不是违背了先帝的意愿?”
“先帝的意愿是让我们辅佐皇上,保住大清的江山!” 慈禧立刻说,“肃顺他们违背了先帝的意愿,独断专行,祸乱朝纲,我们除掉他们,正是遵从先帝的遗愿!”
说完,慈禧看着慈安,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姐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们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联手,再加上六爷的帮助,一定能成功!事成之后,我们一起垂帘听政,辅佐皇上亲政,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们母子,欺负姐姐你了!”
慈安沉默了很久,她低头看了看袖子里的密诏,又抬头看了看慈禧坚定的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说:“妹妹,我信你!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听到这话,慈禧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慈安这一答应,这场政变就成功了一半。她拉住慈安的手,语气恳切地说:“姐姐,谢谢你!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隐忍,不能让肃顺他们看出任何破绽。回京的路上,我们要想办法跟六爷取得联系,确定动手的时间和地点。回到北京后,我们就以‘擅权乱政’的罪名,拿下八大臣,然后昭告天下,由我们两宫太后垂帘听政!”
慈安点点头,又问:“那…… 那这道密诏怎么办?” 她从袖子里拿出咸丰留下的密诏,递给慈禧看。
慈禧看着密诏上 “若懿贵妃干预朝政,赐自尽” 的字样,心里一阵发凉,随即又露出了一丝笑容:“姐姐,这道密诏,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护身符。有它在,肃顺他们就不会怀疑你会跟我联手。等事成之后,这道密诏,姐姐想留就留,想烧就烧,全凭姐姐的意思。”
慈安想了想,把密诏又收了起来:“还是先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慈禧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慈安虽然答应了联手,但心里还是有顾虑,这道密诏,既是咸丰对她的防备,也是她现在能让慈安放心的筹码。
那天晚上,两个女人在昏暗的宫灯下,聊了很久。她们聊起了咸丰,聊起了小载淳,聊起了未来的打算,也聊起了对肃顺等人的不满。从一开始的试探、犹豫,到后来的坦诚、默契,她们的关系,在权力斗争的催化下,从表面的姐妹,变成了真正的盟友。
离开慈安的寝宫时,月色依旧昏暗,但慈禧的心里,却亮堂了很多。她知道,这场赌局,她已经押上了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只能赢,不能输。
接下来的日子,慈禧和慈安表面上依旧和睦,对八大臣的要求也依旧言听计从,可暗地里,她们却在加紧准备。慈禧通过安得海,不断给奕訢传递消息,确认回京的路线和动手的细节;慈安则利用自己 “母后皇太后” 的身份,悄悄安抚行宫的太监宫女,让他们站在自己这边。
小载淳还是每天去勤政殿 “上班”,听大臣们吵架,盖章,只是他觉得,娘和慈安皇后最近好像变了。娘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抱怨,而是变得越来越平静,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慈安皇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哭哭啼啼,而是变得越来越沉稳,偶尔还会偷偷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调皮。
有一次,小载淳趁嬷嬷不注意,偷偷问慈禧:“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北京啊?我想抓兔子,我想李先生了。”
慈禧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快了,淳儿,再忍忍,回到北京,娘让你抓好多好多兔子,让李先生天天教你读书。”
可她心里却在想:淳儿,再忍忍,回到北京,娘就能让你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了,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八大臣这边,依旧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肃顺还沉浸在掌控权力的喜悦中,每天忙着处理朝政,安排回京的事宜,根本没把两个女人放在眼里。他觉得,慈禧再聪明,也只是个女人;慈安再尊贵,也只是个没主见的太后,只要把她们牢牢控制在手里,就能高枕无忧。
载垣、端华等人虽然对肃顺有些不满,但也没想着要背叛他,毕竟他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八月底,回京的一切准备就绪。咸丰的灵柩被装在巨大的灵车上,八大臣护送着灵柩,慈禧、慈安带着小载淳,还有随行的官员、太监、宫女,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北京的方向出发了。
队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尘土飞扬,一眼望不到头。小载淳坐在马车里,扒着窗户往外看,看着路边的树木、村庄,心里充满了期待 —— 他以为,回到北京,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可他不知道,这辆马车,不仅载着他,还载着两个女人的野心,载着八大臣的狂妄,载着一场即将爆发的政变。这场回京之路,不是回家的路,而是通往战场的路。
慈禧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平静得可怕。她知道,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即将在北京城拉开帷幕。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要带着儿子,闯过去。
慈安坐在她身边,手里紧紧攥着那道密诏,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她不知道这场政变的结局会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咸丰十一年八月,这支庞大的队伍,在尘土飞扬中,朝着北京缓缓前进。队伍的前方,是繁华的都城,是权力的中心;队伍的身后,是萧瑟的热河,是逝去的旧时代。一场改变大清命运的权力洗牌,即将在紫禁城的金銮殿上,正式上演。而那个坐在马车里,还在盼着抓兔子的小皇帝,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这场大戏的主角,也即将被卷入一场更大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