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刑警队长的声音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死寂的派出所大厅里轰然炸响。
张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张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惨白的脸，此刻又涨成了猪肝色。
他下意识地想躲，想藏，可是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无处可逃。
“老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妻子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呆呆地看着丈夫身上那身耀眼的制服，又看了看周围人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女人的询问，让张伟猛地一哆嗦。
“不……不！”
他嘴唇哆嗦着，试图狡辩，可声音却微弱得像蚊子叫。
“你好，请问是你阻碍了出警吗？”
刑警队长何军是个火爆脾气，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张伟面前，目光如炬。
“同志，请出示你的警官证！”
张伟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冷汗顺着他油腻的额角滚滚而下。
他放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我……”他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军队长见状，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他不再废话，直接伸手探向张伟的胸前口袋。
张伟如梦初醒，猛地后退一步，想要反抗。
“你干什么！你敢动我？”他还想用那套领导的架子来唬人。
但何军根本不吃他这套，反手一记标准的擒拿，就将张伟的双臂扭到了身后。
“啊！”张伟发出一声痛呼，那虚胖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何军干净利落地从他口袋里搜出了一个证件夹。
打开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本伪造得足以以假乱真的警官证上，赫然印着张伟的照片。
职务一栏写着“省公安厅督察总队副总队长”。
“好家伙！连督察总队的领导都敢冒充！你胆子不小啊！”何军冷笑一声，将假证件狠狠摔在桌子上。
“说！这身衣服，这个证件，还有门口那辆假牌照的车，都是从哪来的！”
真相被当场戳穿，张伟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彻底崩溃了。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那身原本让他意气风发的白色警监制服，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显得滑稽又可悲。
“我……我错了……”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婷婷不是那个孩子吧！一定不是的对吧！”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在地上捶打着，哭喊着，试图为自己辩解。
可他的妻子，在看清那本假证件的瞬间，就已经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瘫在地上丑态百出的丈夫。
又想到自己刚刚惨死的女儿，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吞噬了她。
“张伟！”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疯了一样扑了上去。
“你这个傻逼！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的命来！”
她对着张伟又抓又打，用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派出所大厅里，一时间乱作一团。
张皓和他那帮朋友，早就吓傻了，一个个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刚才那个威风凛凛、无所不能的“省厅大佬”，竟然是个骗子。
而这个骗子，刚刚还用他那可笑的权威，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又悲惨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没想到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因为一个男人病态的虚荣心，永远地消逝了。
6
“都别动！带走！”
何军队长一声令下，几名刑警立刻上前，将情绪失控的张伟妻子拉开，同时给瘫软如泥的张伟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咔哒”一声，清脆又沉重。
这一声，彻底宣告了张伟“警监梦”的终结。
他被两名警察从地上架起来，双眼空洞，失魂落魄，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婷婷的……”
“是她！是她！”他突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
“是这个女警察！如果她早点听我的话，把案子处理完，我就能早点回家！婷婷就不会出事！”
“对！就是她！是她耽误了时间！是她害死了我女儿！”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开始疯狂地对我咆哮，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一个被虚荣和自私彻底腐蚀的人，是没有任何底线可言的。
他的妻子听到这话，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挣脱开警察，转而冲向我。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女儿！你这个扫把星！为什么你要拦着我老公！为什么不让他早点回家！”
我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桌角上，一阵剧痛袭来。
但我没有躲，也没有还口。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对已经失去理智的夫妻，心中充满了悲凉。
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真正害死他们女儿的，不是我，不是任何人，正是他们自己。
是张伟那病态的虚荣，是他妻子长久以来的默许和纵容。
“够了！”我们所长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怒喝震住了场面。
他指着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对张伟的妻子说。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有录音录像！是谁在无理取闹，是谁在妨碍公务，是谁在耽误宝贵的出警时间，监控会告诉我们一切！”
随后，他转向何军队长，沉声道。
“何队，这个人不仅涉嫌伪造、买卖国家机关证件、印章，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
“更重要的是，他的行为直接导致了绑架案人质的死亡，已经构成了间接故意杀人！我们派出所，会全力配合你们刑警队的调查！”
“间接故意杀人”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伟的心上。
他彻底瘫软下去，眼神里的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
他仿佛一句看到了自己即将绵连的十几年的牢狱之灾。
而且他将永远背负着“害死亲生女儿的凶手”这个罪名，在地狱里煎熬。
7、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张伟坐在审讯椅上，脱下了那身假警服的他，显得异常的颓唐和苍老，仿佛一瞬间老了二十岁。
面对我的讯问，他一开始还抱有侥幸心理，百般抵赖。
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知情的、同样悲痛的受害者。
“我买那身衣服，就是……就是想在孩子面前有点面子，哪个当爹的不希望自己在孩子心里是英雄？”
“我真的不知道那个警情是真的，我以为……我以为就是普通的骚扰电话……”
“我拦着苏警官，也是为了工作啊！我觉得她那个案子办得有瑕疵，我想指导一下，我是好意啊！”
他避重就轻，谎话连篇。
我没有打断他，只是将一份份证据摆在了他的面前。
派出所大厅的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地记录下了他颐指气使、强行扣留我的全过程。
指挥中心的出警记录，精确到秒，证明了那被他浪费掉的十分钟，是多么的致命。
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明确指出女孩的死亡时间，正好就在那错过的最佳拦截时间点之后。
“张伟，你看看这些。”我把文件推到他面前。
“你所谓的指导工作，让你儿子在朋友面前挣足了面子，代价是什么？是你女儿的命！”
“你不是想当英雄吗？你现在成功了，你亲手把你女儿送上了绝路，你英雄得彻彻底底！”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凌迟着他最后的尊严。
他看着那些铁一般的证据，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要再说了！不要……求求你了！”
他痛苦地抱着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那张因为常年扮演“领导”而习惯性紧绷的脸，此刻终于彻底扭曲、碎裂。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在铁证面前，张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趴在审讯桌上，痛哭流涕，将一切都交代了。
8、
他从小就有一个警察梦，但因为身体原因，两次报考警校都被刷了下来。
这件事，成了他一辈子无法释怀的遗憾和心结。
随着年龄的增长，事业上的不如意，让他的这种遗憾演变成了一种病态的虚荣。
他开始沉迷于扮演“警察”的角色。
三年前，他通过非法渠道，花重金购买了高仿的警监制服、证件。
还搞了一辆二手奥迪，套上假牌照，伪装成“领导专车”。
从此，他便开始了“双面人生”。
在单位，他是一个唯唯诺诺、不起眼的小科员。
在亲友面前，他摇身一变，成了省公安厅手眼通天、说一不二的“张厅长”。
他享受着周边人崇拜的目光，享受着儿子在同学面前炫耀“我爸是高官”时的自豪。
享受着亲戚朋友求他办事时的阿谀奉承。
这些虚假的荣光，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他甚至给自己立下了规矩，只要穿上那身警服。
就必须“入戏”，必须拿出“领导”的威严和气派。
今天，是他儿子张皓的十八岁生日。
为了给儿子“撑腰”，也为了在儿子的一众朋友面前再次炫耀自己的“权力”。
他在接到电话后，毫不犹豫地“出警”了。
他以为这又是一次完美的个人秀，却没想到，这场表演的落幕，竟是自己女儿的葬礼。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我错了！真的错了….”
张伟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我总想着在儿子面前当个英雄，可我连个真正的父亲都没做好……”
“婷婷她……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抱着我的腿，让我早点回家陪她搭积木……我答应她了……我答应她了啊……”
他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冰冷的审讯桌。
审讯结束，我走出审讯室，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走廊里，张伟的妻子正双眼无神地坐在长椅上。
看到我出来，她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怨恨，只剩下死一般的灰败。
“苏警官，”她声音沙哑地开口，“我能……见见他吗？”
我点了点头。
她走进审讯室，看着那个被手铐铐住、形容枯槁的男人，那个她曾经无比崇拜和依赖的“英雄”丈夫。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张伟，我们离婚吧。”
张伟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乞求。
“老婆，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他妻子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你穿着那身假衣服到处招摇撞骗，我劝过你多少次？可你听吗？你沉浸在别人的吹捧里，觉得所有劝你的人都是在嫉妒你！”
“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虚荣心，你把这个家都当成了你的舞台！你知不知道，儿子在学校里因为吹牛被同学孤立！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跟你出去都要提心吊胆，生怕你的谎言被戳穿！”
“现在好了，谎言是戳穿了，可我们的女儿也没了！”
“张伟，你不是想当英雄吗？你毁了我，毁了儿子，毁了婷婷，毁了这个家！你现在满意了？”
她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门关上的那一刻，张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声音，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空旷的走廊里久久回荡。
9、
案件的后续处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张伟因涉嫌多项罪名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是法律的严惩。
那辆伪装的“领导专车”和那身假警服，作为证物被封存了起来，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这场荒诞的悲剧。
张皓和他那帮朋友，因为是未成年人，且在斗殴中情节较轻，经过批评教育和调解赔偿后，由家长领回。
只是，那个曾经以父亲为傲的少年，如今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我看到他父亲的律师来找他做笔录时，他全程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在笔录的最后，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这件事会成为他一辈子无法摆脱的阴影。
他的人生，从十八岁生日这一天起，就永远地和“罪孽”与“悔恨”捆绑在了一起。
几天后，我接到了督察的电话，让我去市局说明情况。
走进办公室，我看到了市局的几位领导，还有刑警队长何军。
气氛有些严肃。
我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不偏不倚，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听完我的陈述，一位领导叹了口气，说：“苏然同志，这件事，你处置得很好。面对压力，你坚持了原则，守住了一名人民警察的底线，这一点，值得我们所有同志学习。”
“但是，”他话锋一转。
“这件事也暴露了我们队伍管理上的一些问题。为什么一个冒牌的警监，能在派出所里畅通无阻，甚至可以公然干预办案？那个实习警员刘峰，思想就有问题，需要好好教育！”
“我们决定，给苏然同志你记个人三等功一次，通报表扬！”
“同时，全市公安系统将开展为期三个月的纪律作风整顿！要让所有人都记住，法律面前，没有领导，只有平等！警服之下，没有特权，只有责任！”
走出市局大楼，阳光有些刺眼。
我手里捏着那份即将下发的表彰决定，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这个三等功，太沉重了。
它是一个六岁女孩用生命换来的。
回到派出所，同事们都围上来向我道贺。
“然姐，牛啊！三等功！”
“我就知道然姐你肯定行！当时就你敢跟那个假领导硬刚！”
实习警员刘峰也红着脸凑了过来，低着头向我道歉。
“然姐，对不起……我当时……我就是被他那身衣服给唬住了，我太怂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刘，记住今天的感觉。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压力，都别忘了我们穿上这身警服的初衷是什么。”
“我们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只能用来保护人民，而不是用来耀武扬威，更不是用来满足某些人可悲的虚荣心。”
那天之后，刘峰像是变了一个人，工作变得格外踏实和努力。
而我，也回到了自己平凡的岗位上。
出警，巡逻，调解纠纷，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有些东西，却永远地改变了。
每次拉响警笛，在车流中穿梭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叫婷婷的女孩。
我会想起她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张伟在审讯室里那绝望的哀嚎。
一个本可以避免的悲剧，一个本可以幸福的家庭，就这样，被一个荒诞的谎言彻底摧毁。
10、
半年后，法院对张伟的案子进行了一审判决。
他因过失致人死亡罪、招摇撞骗罪、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宣判那天，我作为案件的证人，也去了法庭。
张伟站在被告席上，头发已经花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颓败。
当法官念出判决结果时，他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
他的妻子和儿子也来了，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里。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张伟一眼，那张曾经美丽的脸上，只剩下麻木和空洞。
而他的儿子张皓，则一直用一种复杂而痛苦的眼神，远远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庭审结束，张伟被法警押解着离开。
在经过我身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疯狂，只有一种无尽的、深不见底的悔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或许想说一句“对不起”，或许想说一句“谢谢你”。
谢谢我，在他最疯狂的时候，坚守住了原则，没有让他错上加错。
谢谢我，在他亲手酿成的悲剧中，让他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人民警察，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我不需要他的道歉，更不需要他的感谢。
我只是希望，这十五年的铁窗生涯，能让他真正明白，责任与担当，远比虚假的荣光和面子，来得更加重要。
又过了一年，我因为工作表现出色，被提拔为派出所的副所长。
身上的责任更重了，工作也更忙了。
我很少再有时间去想起张伟，想起那件令人扼腕的案子。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那份已经有些泛黄的立功受奖证书。
看着上面“三等功”的字样，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了那个混乱而悲伤的下午。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假警服、作威作福的男人，听到了对讲机里那一声声急促的呼叫，感受到了那错失十分钟后，心中那份冰冷的绝望。
我将证书重新放回抽屉的最深处。
它不是荣誉，而是一道警示。
它时刻提醒着我，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我们肩上扛着的，是人民的信任，是社会的安宁，是无数家庭的幸福。
我们手中的权力，每一点、每一分，都必须用在守护正义的刀刃上。
绝不能有丝毫的懈怠，更不能有半分的私心。
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一念之差，会带来怎样无法挽回的后果。
警笛声再次在窗外响起，由远及近，又呼啸而过。
新的警情，新的战斗，又开始了。
我站起身，整理好警容，目光坚定。
我知道，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依旧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挑战。
但我和我的战友们，会一直坚守在这里。
用我们的忠诚、热血和生命，去守护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去捍卫头顶那枚闪亮的国徽。
只愿，像婷婷那样的悲剧，永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