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艰涩地向前转动。自从那次快递药品的争执后，陈雨泽变得更加沉默。家，这个曾经温暖的港湾，如今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旅馆，他和赵若曦各自占据一角，呼吸着同一片压抑的空气，却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他不再试图与她沟通，那些掏心掏肺的质问和隐忍的退让，换来的只有“小心眼”和“冷血”的指责，他所有的热情和期待，早已在一次次的冷水浇淋下，熄灭殆尽。
这天上午，陈雨泽正在工地上检查钢筋间距，手机震动起来，是赵若曦打来的。他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雨泽，我桌上那份蓝色的文件夹你看到了吗？就是关于‘味觉记忆’账号下个季度的策划案初稿！”赵若曦的声音带着工作特有的急促和不耐烦，连一句基本的称呼和铺垫都省去了，“我好像早上出门太急，忘在客厅茶几上了！我这边马上要和总监过方案，急用！你赶紧给我送过来，快点！”
命令式的口吻，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他是她随时可以差遣的跑腿。
陈雨泽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我在上班”，或者问一句“你不能让同事故意一下吗？”。在她那里，他的工作，他的时间，永远是可以为了她，或者为了她那个“团队”而随时牺牲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跟工地负责人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开车返回市区。一路上的拥堵让他心烦意乱，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他倒想看看，那个让她如此重视、连一份文件都不能暂缺的“团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到达星耀传媒所在的写字楼下，陈雨泽拿着那份蓝色的文件夹，走进电梯，按下赵若曦部门所在的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光洁如镜的地面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身影。他朝着新媒体运营部的方向走去，办公区的玻璃门虚掩着。
就在他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里面传出的几句清晰的谈笑声，像几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耳膜。
是几个年轻男女的声音，带着八卦特有的兴奋和毫不避讳。
“哎，你们发现没，曦姐对孙哥也太好了吧？简直是无微不至啊！”一个女声语气夸张地说道。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我早上都看见好几回了，曦姐天天给孙哥带不重样的早餐，今天好像是那家死贵死贵的港式茶点？啧啧。”
“带早餐算什么？”又一个声音加入，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上次孙哥那个方案做得跟屎一样，漏洞百出，要不是曦姐熬夜帮他从头改到尾，他早就被总监骂死了！考核根本过不了！”
“我看他俩关系肯定不一般，”最初那个女声压低了些，但依旧清晰，“你们还记得上次部门聚餐吗？孙哥明明没喝几杯就装醉，路都走不稳了，最后可是曦姐亲自开车送他回去的哦……孤男寡女的，那么晚了……”
“嘿嘿，谁说不是呢……孙哥长得还挺帅，又挺会来事，曦姐动心也正常嘛……”
后面的声音，陈雨泽已经听不清了。
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全身的血液，僵直地站在那扇虚掩的玻璃门外，浑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紧，连呼吸都停滞了。手里的那份蓝色文件夹，变得重逾千斤，边缘几乎要被他捏得变形。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几个关键词在疯狂回荡——天天带早餐、熬夜改方案、亲自送回家、关系不一般……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偶然”，在别人眼里，早已是常态。
原来，她不是不懂得照顾人，只是那份细心和体贴，从未用在他的身上。
原来，他这个正牌男友，在别人眼中，早已成了一个模糊的、甚至可能不存在的背景板。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站在原地，进退维谷，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就在这时，玻璃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走出来的人，正是孙景明。
他看到门外脸色煞白、眼神空洞的陈雨泽，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酷似某人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挑衅。他脸上立刻堆起那种惯有的、看似谦逊无害的笑容，目光落在陈雨泽手中的文件夹上。
“哟，是姐夫啊？”孙景明语气热络，却带着一种刻意的亲近，“是来给若曦姐送文件的吧？真是麻烦你了。”
他故意将“若曦姐”三个字叫得格外亲昵。说着，他还抬起手腕，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露出了腕上那块崭新的、表盘在灯光下闪着金属冷光的天梭手表。
“姐夫，你看，”孙景明将手腕伸到陈雨泽眼前，笑容更加灿烂，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若曦姐送我的这块表，好看吗？她说我上个月业绩突出，特意奖励我的。我都说不要了，她非要给……”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陈雨泽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奖励？业绩突出？陈雨泽想起赵若曦用他们共同存款买的那台相机，也是类似的借口。他看着她对别人慷慨解囊，却对自己斤斤计较。
就在这时，赵若曦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她看到陈雨泽和孙景明站在一起，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她的目光掠过孙景明手腕上的表，又看向陈雨泽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非但没有丝毫被撞破的尴尬或解释，反而顺着孙景明的话，用一种轻松随意的口吻说道：“是啊，小景最近表现确实不错，该奖励的时候就得奖励嘛。”她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公事。
没有解释这表的价值是否又动用了共同财产，没有纠正孙景明那声暧昧不清的“若曦姐”，更没有在意陈雨泽此刻濒临崩溃的情绪。
陈雨泽看着她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再看看孙景明眼底那抹掩饰不住的得意，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再也无法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钟。
他将手里的文件夹猛地塞到赵若曦手里，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陈雨泽！”赵若曦在他身后喊了一声，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你干什么？文件送到了就行了，你这又是什么态度？”
陈雨泽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他冲进电梯，拼命地按着关门键，仿佛要将刚才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都彻底隔绝在外。
赵若曦追了出来，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她看到陈雨泽那双布满红血丝、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眼睛。她愣了一下，隔着狭窄的门缝问道：“陈雨泽，你到底怎么了？”
电梯门缓缓合拢，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陈雨泽那张扭曲的、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神情的脸。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没事。”
电梯开始下行，失重感传来。陈雨泽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他抬起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那些声音，那些画面，却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心死不是一瞬间的巨响，而是在无数个这样的瞬间里，被悄无声息地，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