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寒阳站在原处，人群像彩色的河流在他身边分开、合拢。喧闹的欢笑声、音乐声仿佛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方向——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
苏瑶音蹲在地上，紧紧抱着那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她的背影单薄，肩膀因为方才的惊恐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惧，以及失而复得后近乎虚脱的庆幸。
这种强烈到无法掩饰的母爱，让他感到陌生，甚至……一丝刺眼。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她怀里的那个小身影。
小男孩似乎被妈妈过于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乖乖地任由她抱着，小脸埋在她颈窝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和半截抱着彩虹风车的手臂。
就是这惊鸿一瞥，厉寒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侧脸的轮廓，那低头时脖颈微弯的弧度……一种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不可能。
他在心里立刻否定。这一定是错觉，是阳光太刺眼，是刚才那一瞬间莫名的冲动扰乱了判断。
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无法挪动分毫。某种超越理智的东西，一种深植于血脉深处的本能，在无声地、固执地叫嚣着，牵引着他的视线，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
他看着她低声对男孩说了些什么，然后站起身，紧紧牵着那只小手，在匆匆赶来的姜小棠的簇拥下，快步离开了人偶区，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厉寒阳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向来冷静自持的心脏，正以一种反常的、沉重的节奏跳动着。
那个孩子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试图在脑海中调出秦风调查报告里附带的、那张有些模糊的偷拍照。照片上的孩子低着头，看不真切。而刚才，他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动态的孩子。
那双眼睛……
像谁？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他强行按压下去。这太荒谬了。苏瑶音怎么敢？她怎么可能……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阴暗处疯狂滋生。
他想起会议室里她异乎寻常的坚韧，想起她面对否定时毫不退让的眼神。如果……如果她真的有所依仗呢？如果那个孩子，就是她敢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最大的底牌？
一股混杂着震怒、被愚弄的耻辱，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更深层次的悸动，在他心底翻涌。他需要确认。立刻，马上。
厉寒阳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与那对母子相反的方向走去，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欢乐的人群都不自觉地与他拉开距离。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秦风的电话，声音冷得像是西伯利亚的寒风。
“秦风，我要那个孩子更详细的资料。他常去的公园，幼儿园，一切活动轨迹。”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还有，想办法，拿到他的DNA样本。”
电话那头的秦风显然愣住了，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他的震惊：“厉总，这……是否需要更谨慎……”
“按我说的做。”厉寒阳直接打断，不容置疑。
挂了电话，他坐进停在乐园贵宾停车区的黑色宾利里。车内空间宽敞而奢华，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闷。他扯开领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眼前浮现的，却是苏瑶音紧紧抱着孩子时，那脆弱又无比坚韧的背影，以及那个小男孩抬头瞬间，惊鸿一瞥的侧脸。
基因的召唤，无声无息，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正在粗暴地撬动他冰封了五年的心防。
他要知道真相。
不惜一切代价。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