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沈清梨是被院子里一声”嘿哈”给震醒的。
紧接着，是中气十足的口号声。
“一！二！三！四！”
那嗓门洪亮得像要把屋顶掀翻。
不用想，肯定是陆老爷子在院里打军体拳。
她睁开眼，盯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恍惚了片刻。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下溪村那股潮湿霉味，而是干净的、带着皂角香的清爽空气。
她真的逃出来了。
还住进了京北军区大院。
【第一步，算是稳了。】
沈清梨在心里比了个”耶”，掀开薄被下床。
革命的征途才刚开始。
她手脚麻利地洗漱完毕，顺着楼梯往下走。
吴婶已经摆好了早餐。
熬得米油都浮起来的白粥，配着一碟翠绿的腌黄瓜、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笼白得晃眼的白面馒头。
饭桌上，陆老爷子一身白色练功服还没换，精神矍铄。
陆建军正襟危坐，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周婉瑜换下了昨日的旗袍，穿了身得体的灰色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戴着副金丝眼镜，正小口喝着粥。
餐桌上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沈清梨向他们打了声招呼，“陆爷爷，陆叔叔，周阿姨，早上好！”
众人抬头，沈清梨依旧穿着昨天那套洗得发白，还带着补丁的衣服。
“清梨醒了啊？快坐下来吃早餐。”周婉瑜招呼沈清梨坐下。
沈清梨悄无声息地坐下，学着周婉瑜的样子，小口喝粥。
直到陆建军放下筷子，这份寂静才被打破。
“清梨，关于你工作的事，我想了一下。”
沈清梨立刻放下手里的馒头，腰杆挺得笔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陆建军沉吟片刻：”我有个老战友，在城东纺织厂当副厂长。厂里效益不错，活儿虽然累点，但福利待遇都好，是个铁饭碗。”
他看向沈清梨：”你要是愿意，我打个招呼，让你进去当个女工。你觉得怎么样？”
纺织厂？
沈清梨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
还有漫天飞舞的棉絮。
以及三班倒的疲惫。
【开什么玩笑？让我去纺织厂？】
【那噪音，那粉尘，一天十二个小时下来，人都要废了。还怎么看书学习？】
【我这娇嫩的皮肤和秀发哪里受得了！】
她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
“能有份工作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是……”
她小声说：”我怕我手笨，做不好这种技术活，给陆伯伯丢人。”
陆老爷子听了，把碗一放。
“纺织厂太吵了，女娃娃家家的，对身体不好。”
他想了想：”军区大院食堂还缺个帮忙洗菜择菜的，活儿不重，还管饭，离家也近。”
沈清梨的嘴角抽了抽。
【好家伙，一个纺织女工，一个食堂大妈。】
【敢情在你们眼里，我的人生规划就是在烟熏火燎和机器轰鸣里二选一？】
【我的星辰大海啊，还没起航就要搁浅在厨房里了？】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捶胸顿足。
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顺的笑容，正准备找个更委婉的理由推脱。
“爸，建军，你们说的都不太合适。”
一直没说话的周婉瑜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清梨既然想参加高考，无论是去纺织厂还是食堂，每天又累又忙，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看书？”
沈清梨眼睛一亮。
心里的小人立刻原地复活，疯狂给周婉瑜点赞。
【知音啊！周阿姨，你就是我的知音！】
【人间清醒周教授！】
陆建军和陆老爷子对视一眼，都觉得有道理。
他们光想着给孩子找个安身立命的活儿干，倒把她想读书这茬给忘了。
周婉瑜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沈清梨身上。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最近正好在招一个勤杂工。”
她顿了顿：”主要工作就是整理归架图书，打扫阅览室的卫生。说白了，就是个保洁员。”
“活儿不轻省，但胜在环境安静。空闲的时候，还能看看书。”
图书馆！
沈清梨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工作！
免费的书海！
安静的环境！
还有工资拿！
【我的神！周教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她再也绷不住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一双狐狸眼亮得惊人，几乎是脱口而出：”周阿姨，我愿意！我不怕辛苦！”
那股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的渴望和喜悦，是之前任何表演都无法比拟的。
周婉瑜看着她这副模样，一直平静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真实的笑意。
她就知道，这孩子是真的想读书。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周婉瑜抬手示意她冷静：”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沈清梨立刻收敛表情，紧张地看着她。
周婉瑜缓缓道：”京北大学，里面的工作，哪怕只是一个勤杂工，盯着的人也不少。”
“图书馆的张馆长是个很讲原则的老学究，对人员要求很高。”
她看向沈清梨：”最关键的是，你没有京北户口，也没有正式的学历证明。按规定，是不符合招聘条件的。”
沈清梨刚刚燃起的心，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户口和学历。
就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这个时代最难以逾越的鸿沟。
陆建军眉头也皱了起来：”是有点麻烦。现在政策严，没户口，很多事都办不了。”
客厅的气氛又一次沉重下来。
沈清梨的心一点点下沉。
难道，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要因为这些条条框框而错失吗？
她不甘心。
她看着周婉瑜，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和不屈。
她不能说话。
因为她知道，现在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她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态度，告诉他们她有多么需要这个机会。
周婉瑜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心里竟也跟着一紧。
她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周婉瑜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可以去找张馆长谈一谈，看能不能给你一个面试的机会。”
沈清梨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
周婉瑜继续说：”但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只能帮你争取机会，能不能抓住，要看你自己。”
“张馆长那个人，最看重真才实学。面试的时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考验你。”
她看着沈清梨：”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沈清梨缓缓挺直了背脊。
她抬起脸，迎着周婉瑜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周阿姨，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不让您丢脸。”
陆老爷子拍了拍桌子：”有志气！”
陆建军也点点头：”清梨，你好好干。咱们陆家人，不怕困难。”
周婉瑜站起身，准备去学校。
“我今天就去找张馆长谈。”
“这些钱，你拿着。待会让吴婶陪您先去买几身衣服。”说着掏出几张大团结和一些布票给沈清梨。
沈清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确实不合适，她也不是没苦硬吃型，于是接过了那几张大团结和布票。
“谢谢周阿姨。”
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区区一个面试，她还能应付不来？
【放马过来吧，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