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航公考”龙门协议班的第一次全真模拟考试，被安排在一个周末。其重要性，不亚于一场小型的高考。这不仅是对学员们一个多月学习成果的检验，更是对培训机构教学质量的直接展示，同时也决定了后续教学资源的倾斜方向。
考试前夜，整个协议班的微信群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兴奋的气息。大家互相加油打气，讨论着可能出现的考点，分享着各自的“押题秘籍”。
唯有陈默，波澜不惊。
他像往常一样，十点钟复盘完当天的错题，十一点准时熄灯睡觉。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次项目进度的中期验收，是检验他那套“工程化备考体系”可行性的第一次压力测试。紧张和焦虑，都是毫无意义的冗余情绪，只会影响CPU的性能。
第二天，考场设在江城大学的一间阶梯教室里，环境肃穆，监考严格，完全模拟国考流程。
上午九点，行测考试的铃声响起。
当试卷发到手中时，陈默深吸一口气，那感觉，就像拿到了一份全新的项目设计委托书。他的大脑瞬间进入了高速运转模式。
项目启动！
常识判断，快速扫描，凭第一感觉作答，不确定的立刻标记跳过，用时不超过8分钟。
言语理解，启动“程序化阅读”模块，关键词定位，逻辑关联词分析，快速排除干扰项，平均每道题耗时40秒。
数量关系，启动“数学建模”模块，遇到熟悉的题型直接套用公式，遇到复杂的工程、行程问题，迅速在草稿纸上建立数学模型求解，对于毫无头绪的难题，果断放弃，将时间投入到产出比更高的模块。
……
当考试进行到一个小时，进入他最擅长的“判断推理”和“资料分析”模块时，陈默的答题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程度。
他的眼神专注而冷静，笔尖在答题卡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稳定得像一台精密的数控机床。其他考生还在为一道复杂的图形推理题抓耳挠腮时，他已经将图形进行了空间翻转、对称、叠加等一系列运算，在脑海中构建出三维模型，得出了唯一答案。
当别人还在计算器上费力地按着一长串数字，计算某个复杂的增长率时，他已经通过心算估值，直接锁定了正确选项。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这场残酷的智力竞赛，变成了一场属于他个人的、酣畅淋漓的逻辑演算。
上午十一点，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陈默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检查了一遍答题卡，确信自己已经发挥出了现阶段的全部实力。
下午的申论考试，他同样信心满满。
他启动了自己的“结构力学”模型。审题立意，确定“地基”；构思分论点，搭建“承重柱”；组织语言，填充“墙体”……
整篇文章一气呵成，逻辑严谨，结构清晰。收笔之时，他甚至有一种完成了一份完美结构设计图的满足感。
模拟考的成绩，在两天后公布。
那天下午，辅导老师周倩拿着一份成绩单，脚步匆匆地冲进了龙门协议班的专属自习室，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
“成绩出来了！”
她的一声呼喊，让整个自习室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围了上去，紧张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哇，李萌考了72分，好高啊！”
“张伟也不错，70.5，稳定输出！”
“我才65，完了完了……”
一片嘈杂声中，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快看第一名！陈默……行测，85分？！”
这个数字，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轰然引爆！
“85？！”
“不可能吧！我没看错吧？是不是打印错了？”
“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分数？国考能考85分，全国都能横着走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依旧戴着耳机，平静地看着专业书籍的男人身上。那目光，充满了敬畏、嫉妒，以及深深的不可思议。
行测，是公考中区分度最高的科目，能上70分已是高手，75分便是凤毛麟角，而80分以上，那几乎是传说中的存在。
85分，这个成绩，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范围。
“大魔王……名不虚传啊……”有人喃喃自语。
周倩也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她当助教两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行测分数！这简直是为考试而生的怪物！她几乎可以预见，今年的“启航公考”，将因为这个叫陈默的男人，而名声大噪！
然而，当众人的目光，顺着陈默的名字向右移动，看到他申论成绩的那一刻，整个自习室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申论：40分。**
如果说85分的行测是石破天惊，那么40分的申论，就是匪夷所思。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考生绝望的分数。在申论普遍得分在50-60分的区间里，40分，意味着这篇文章几乎被阅卷老师判定为“跑题”或“不知所云”。
巨大的反差，让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刚刚还对陈默投去敬畏目光的学员们，此刻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更多的，则是一种“原来你也有今天”的平衡感。
“偏科偏成这样，也是个人才……”
“行测再高有什么用？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不远的。”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窃窃私语声，像蚊蚋一样钻进陈默的耳朵。他缓缓摘下耳机，抬起头，看到了成绩单上那个刺眼的“40”。
他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可能！
他对自己的“结构力学”模型有着绝对的自信。那篇文章，逻辑上毫无瑕疵，结构上稳如泰山，怎么可能只有40分？
是阅卷老师判错了？还是……他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陈默，你跟我来一下。”申论金牌讲师方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方翰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陈默同学，你行测的成绩，我看过了，非常震撼。”方翰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说实话，在行测方面，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但是，你的申论……”
他将陈默的申论试卷，推到了他的面前。
“……问题很大！”
陈默拿起试卷，上面布满了红色的批注。但他最先看到的，是卷面右下角，阅卷老师留下的总评。
**“结构严谨，逻辑清晰。然，全文无一处佳句，语言枯燥，味同嚼蜡。通篇只见冰冷框架，不见思想血肉。非申论文章，更似一份……产品说明书。”**
产品说明书！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陈默的心里。这是对他引以为傲的“结构力学”理论最无情的嘲讽和最彻底的否定！
“看明白了吗？”方翰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你的文章，骨架搭得非常漂亮，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最稳固的。但是，你忘了，建筑不只有结构，它还需要装修，需要功能，需要住进去的人感到舒适。你的文章，就是一栋只有钢筋混凝土框架的毛坯房，冰冷、粗糙，让人没有一丝一毫读下去的欲望。”
“申论，申论，‘申’而论之。你要阐述，要论证，要说服别人。你现在的文章，不是在‘论’，你是在‘列’。第一，是什么；第二，为什么；第三，怎么办。这确实是逻辑，但这是机器的逻辑，不是人的逻辑！”
方翰站起身，踱了两步，语气变得更加严厉。
“我问你，你看过政府工作报告吗？看过主流媒体的评论员文章吗？你看过领导的讲话稿吗？你觉得他们是像你这么说话的吗？”
陈默沉默了。他确实没看过。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构建他的“模型”和“框架”了。
“你缺乏一种东西，”方翰一字一顿地说道，“叫做‘机关味儿’！你的语言体系，还是工程师的语言体系，精确、客观、没有感情。而体制内的语言体系，是另一套完全不同的东西。它讲究站位，讲究措辞，讲究气势，讲究温度！同样一个意思，你说‘要加强管理’，他们会说‘要提升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水平’！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差距！”
方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陈默的心上，将他那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砸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擅长的工具，去解决一个全新领域的问题，却忽略了这个领域最核心的规则。
他造出了一台性能强大的发动机，却发现，它和这个世界的车轮，根本不匹配。
从方翰办公室出来，陈默失魂落魄。周围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份85分的行测成绩单，此刻在他手里，显得无比讽刺。
“产品说明书……”他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苦涩无比。
这次打击，远比当初被宏盛资本封杀来得更沉重。因为那次，是非战之罪；而这一次，是他输给了自己的傲慢和偏执。
他把自己关在自习室里，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桌面，他才缓缓抬起头，眼中最后的一丝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破而后立的决绝。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删掉了自己耗费无数心血建立的“申论结构力学模型”文件夹。
然后，他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郑重地敲下了几个字：
“近十年，中央政府工作报告全文。”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模仿。他要像当初解构建筑图纸一样，去彻底解构这些“机关文章”的语言密码和逻辑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