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风波如同夏日骤雨，来得迅猛，去得也诡秘。在罗溪团队还没来得及全面展开澄清工作时，网络上的负面舆论已悄然消散，只留下一些零星的猜测和讨论。斯隆中心那边也传来了积极反馈，合作推进并未受到实质影响。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远在边境、只发了寥寥数语的男人。
罗溪不是懵懂少女，她深知要如此迅速、干净地平息一场有预谋的舆论攻击，需要何等能量和手段。周言旭展现出的冰山一角，让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不安。她与他，似乎并不仅仅是“合作伙伴”那么简单，他介入她生活的深度和方式，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期。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她提交最终合作方案后的第二天，达到了顶峰。
那天她刚结束门诊，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一个穿着便装、气质精干的年轻男子等在那里。男子见到她，立刻起身，恭敬地递上一个文件袋。
“罗主任，您好。我是周上将的警卫员，代号‘山猫’。奉首长命令，将这个交给您。”
罗溪疑惑地接过文件袋，入手微沉。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清晰地列出了之前论坛发帖人的真实身份——竟是医院内部一个与她存在课题竞争关系的副主任医师指使，并雇佣了专业水军公司操作的。后面附着了完整的资金往来记录、网络IP溯源证据以及水军公司的部分口供复印件。证据链完整，铁证如山。
更让她心惊的是，报告最后还附了一页简短说明，提及此事已由“相关部门”介入处理，涉事副主任及水军公司负责人均因“涉嫌损害商业信誉、商品声誉罪”及其他相关问题被带走调查，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雷霆手段，斩草除根。
罗溪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手指微微颤抖。她不仅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捅刀子，更亲眼看到了周言旭是如何为她复仇的。快、准、狠，不留丝毫余地。
“他……”罗溪抬起头，看向那个叫“山猫”的警卫员，喉咙有些发干，“周…你们首长，他还好吗？”
山猫露出一丝标准的微笑：“报告罗主任，首长一切安好，请您放心。首长交代，事情已处理完毕，让您无需再为跳梁小丑烦心。另外，首长近期可能会临时回京述职一天，具体时间待定。”
周言旭要回来？哪怕只是一天？
这个消息，比手里这份调查报告更让罗溪心绪不宁。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辛苦了。”
送走山猫，罗溪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那份报告，久久无法平静。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旋涡边缘，而周言旭，就是那个掌控着旋涡中心的人。他沉默、强大，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扫清障碍，却又保持着一种让她捉摸不透的距离感。
这种被强大力量保护着的感觉很陌生，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掌控意味，却也……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星空头像，输入了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只发过去一句话：
【罗溪】：报告收到了，谢谢。等你回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称呼全名，用了“你”。这是一种微妙的试探，也是她内心松动的一个信号。
信息发出去后，她盯着屏幕，心跳有些失序。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周言旭】：嗯。
依旧是一个字。但不知为何，罗溪仿佛能透过这个字，看到他此刻或许正抿着唇，一脸冷峻地盯着屏幕的样子。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打下这个字时，手指的力度。
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
一周后，罗溪刚刚完成一台历时五个小时的手术，成功切除了一位年轻患者脊髓内的复杂肿瘤。走出手术室，虽然疲惫，但心情因为手术的成功而轻松了不少。
刚打开更衣室的柜子，手机就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京市本地号码。
她疑惑地接起：“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嗓音，透过电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我。在医院门口，黑色越野。”
是周言旭！
罗溪的心猛地一跳，他回来了？而且直接到了医院门口？
“我……我刚下手术，需要换衣服。”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急，等你。”他说完，便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罗溪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莫名的悸动。她以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换好便装，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甚至还罕见地补了点唇膏，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反常，脸上微微发热。她定了定神，拿起包，向外走去。
医院门口，那辆熟悉的军牌越野车果然安静地停在路边。她走过去，副驾驶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
周言旭坐在驾驶位上，依旧是一身挺括的常服，侧脸线条冷硬，但眼底带着一丝连日奔波未褪的疲惫。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上车。”他声音低沉。
罗溪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车内弥漫着熟悉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目光看向窗外，避免与他对视。
“下午。”他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饿了吗？先去吃饭。”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带着他惯有的决定式风格。
罗溪确实饿了，高强度手术消耗巨大。她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带她去什么高档餐厅，而是将车开到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环境清幽干净的私房菜馆。老板娘似乎认识他，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一个安静的包间。
点菜时，周言旭几乎没有看菜单，直接报了几个菜名，然后对罗溪说：“这里的清汤面和红烧肉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罗溪愣了一下，他点的菜，确实都是她偏好的口味，清淡为主，兼顾营养。是巧合，还是……他记得母亲说过他打听过她的喜好？
菜很快上齐。周言旭吃饭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罗溪也饿了，两人安静地吃着饭，气氛有些沉默，却并不尴尬。
“那边的事情，谢谢你。”罗溪放下筷子，再次郑重道谢。指的是学术风波。
周言旭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分内事。”
三个字，将她所有的感谢都堵了回去，也再次强调了他们之间那层法律赋予的关系。
罗溪看着他冷硬的眉眼，忽然鼓起勇气，问出了藏在心里已久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种程度？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夫妻吗？”
周言旭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他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坦然地迎上她探究的视线，语气平静无波：
“你是我周言旭的妻子，护你周全，是责任，也是本能。”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了几分，“况且，你的价值，值得我投入资源。”
责任，本能，价值。
他的回答理智、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权衡，完全符合他军人和情报组织首领的身份。没有一丝一毫浪漫的温情。
可不知为何，听在罗溪耳中，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跳加速。他的坦率，他的直接，他那种将“保护她”视为理所当然的强势，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充满安全感的吸引力。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欺骗，没有敷衍，只有一片冰封之下涌动的、她尚未完全看清的暗流。
冰山，似乎正在她面前，悄然融化着一角。
“我明白了。”罗溪低下头，轻声说。心里那片原本坚冰覆盖的领域，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炽热的炭，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周言旭将她送回公寓楼下。
“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边境。”他看着她，说道。
“嗯，注意安全。”罗溪点头。
“进去吧。”他示意。
罗溪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发现他的车还停在原地，车窗降下，他正看着她，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她心头一暖，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公寓楼。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周言旭才缓缓升上车窗，发动车子离开。冷硬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夜色里，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这一次短暂的会面，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他们都隐隐感觉到，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