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池鱼昏迷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春天。
彼时爹娘兄长还在,岳家的院子里满是海棠花。
她蹲在廊下,拿着草叶逗踏雪,刚断奶的小马驹毛茸茸的,用头蹭她的手心,暖得很。
谢南萧从外头跑进来,一把将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小鱼儿,你看!我今日得了岳伯伯夸,说我再过几年就能上战场了!”
她揪着他的衣角笑:“那南萧哥哥要当大英雄吗?”
“当然!”
他把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到踏雪身边:
“我要当万人之上的大英雄,以后踏雪跟着我,我带着它,一起保护小鱼儿!谁也不能欺负你!”
踏雪像是听懂了,用鼻子蹭了蹭他们交握的手。
海棠花瓣落在他们发间,暖融融的阳光裹着两人一马,连风都是甜的。
可梦里的暖很快碎了。
她猛地睁眼,置身于一间陌生厢房。
满屋苦涩药味中,床褥柔软,隐约夹杂着一缕清冷的沉香,令人莫名心安。
南胭眼泪汪汪扑过来,“傻丫头!你总算醒了!吓死姐姐了呜呜呜……”
“这里……是何处?”
“摘星楼。”
姜胭擦了擦眼泪,“是那位赠伞的公子送你来的。”
“赠伞公子……”
岳池鱼喃喃重复着,脑海中浮现那柄玉骨伞,还有马车内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又是他?
为什么他总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下一秒,她猛地想起什么,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踏雪呢?!踏雪它……”
姜胭连忙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那位公子晓得踏雪对你的意义,找了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把踏雪好好安葬了,还立了块石碑!”
“碑上刻着‘岳氏忠驹踏雪之墓’,旁边还刻了行小字,写着‘曾随岳将军征战十载,护主殉身,当敬’。”
岳池鱼闻言,眼泪无声滚落,在脸颊留下两道水痕。
姜胭吓了一跳,连忙抽了帕子给她擦脸:“傻姑娘,咋子又哭了嘛?”
岳池鱼噙着满眶泪,“阿姐,我……没有家人了。”
姜胭心揪得生疼,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一把抱住她:“你还有我噻!想哭就哭出来,姐陪着你!”
接着死死捏拳,“谢南萧和沈思玉那两个下贱胚子!要是你想报复,一句话的事,姐妹为你赴汤蹈火!”
岳池鱼抬手擦去脸上的湿痕,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报复?当然要报复。”
“沈思玉是睿亲王嫡女,我现在杀她,不过是赔上自己的性命,让岳家彻底绝后。太蠢。”
她的手指攥紧被褥,一字一句:“我要的不是她死,是她生不如死。她最依仗什么,我就要她失去什么,还有谢南萧……他欠我的,我会一并讨回来。”
姜胭当即欢呼着转了个圈,拍着手道:“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姐肯定帮你!”
岳池鱼虚弱地笑了笑,半开玩笑,“若我真杀了她,此案必由姜伯父审理。到时你离我远些,莫要受我牵连。“
“不。”
姜胭皱着眉想了想,认真道:“你杀人,我埋尸,咱俩搭伙!我爹要是敢审你,就把我也一块儿审了,怕啥子!”
“……”
岳池鱼心头暖意涌动,却又迅速将这份动容压下。
如今的她,家世凋零、权势尽失,连自保尚且艰难,更遑论与谢南萧、沈思玉抗衡。
静默须臾,她抬眸轻声道:“只是如今我势单力薄,若要讨回公道,需得寻个倚仗。”
恰在此时,木门轻响,一道挺拔的身影逆光而入。
她忙敛起心绪,挣扎着要下床见礼。
可双足一沾地,钻心刺痛便席卷全身,让她踉跄跌回榻上。
无可奈何,她只得仰起脸,伏在锦衾间望向立在榻前的男子: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虽与此人不过数面之缘,他却屡次施以援手。
这份恩情,她暗自铭记。
霍容渊负手立于榻边,目光淡淡掠过——
少女仰首时露出一段纤长的玉颈,很白。
腰肢微弯时,不胜折。
头顶许久静默。
岳池鱼悄悄抬眼,视线最先触及玄色衣袍包裹的宽肩,颈间一抹冷白若隐若现,贵气逼人,又疏离如冰。
再往上,对上一双深邃墨眸,寒霜覆底,正静无波澜地凝着她。
“差不多得了?”他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啊…好多了。”岳池鱼以为他在问自己的伤势,慌忙应答。
空气骤然凝滞。
霍容渊额角似有若无地跳了一下,视线落在自己靴面上那个清晰的印子,又缓缓移到她雪白的足踝上。
这女人醒来便絮叨不止,方才进门时,还结结实实踩了他一脚。
他忽然俯身逼近。
八尺有余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沉香萦绕,压迫感十足。
姜胭吓得瞪大眼,猛地挡在好友身前:“你、你想对小宝做啥子……”
话音未落,霍容渊看也未看她,修长的手指精准扣住岳池鱼的脚踝,面无表情地将她的脚从自己的云纹锦靴上挪开。
姜胭:“……”
岳池鱼:“……”
原来她刚才慌乱中,踩的是他的脚!
天呐!
岳池鱼脸颊瞬间滚烫,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姜胭捂着脸不敢再看,“小、小宝,我去外头透口气哈!你们慢聊!”
话音未落,人已溜得无影无踪,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屋内死寂。
岳池鱼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多谢公子为踏雪料理后事。”
霍容渊并未接话,只漠然朝她伸出手。
岳池鱼一怔。
这是…看出她行动不便,要扶她?
她迟疑着将手搭上去——
下一秒,霍容渊骤然收回手!
短促的尖叫,岳池鱼一个不稳跌回榻上。
纤腰因她的动作寸寸舒展,发着颤,引得霍容渊眸底又暗了几分。
正当她慌乱撑起身子时,男人低沉的嗓音敲入耳膜:
“白日里追问尺寸的胆子,去哪了?”
岳池鱼脸轰一下爆红,窘迫得几乎跳起,“我…我是想问…掌宽!铸剑需知掌宽!”
她慌乱瞥向他的手。
那手掌宽大,指骨分明,覆着一层薄茧,却干净修长,仿佛能轻易掌控一切。
其尺寸…确非目力可测。
她声若蚊蚋,几乎将脸埋进被子:“能…能否再劳烦公子…将手伸过来一次……”
霍容渊眸色深沉地看她一眼,依言摊开手掌,语气慵懒,“量吧。”
岳池鱼将自己纤细的手虚悬于他掌心之上,比划着丈量。
他的手掌足足大她一圈,指节修长,仿佛只需稍稍合拢,便能将她完全包裹。
空气中绷紧一丝无声的侵略感。
岳池鱼缩回手,心跳如擂鼓:“…多谢公子!你的尺寸…我知晓了!”
嗯,真的……很大!
她翻身下榻,扶着腰慌不择路地出了房门。
霍容渊纹丝不动,目送她离去。
赵珏入内躬身:“王爷,属下瞧岳姑娘神色不对,发生何事了?”
霍容渊淡淡收回目光,“一只咬了舌头的小野猫罢了。”
赵珏似懂非懂,抬眼扫了扫殿内痕迹,“王爷,可要更换寝具?”
他家主子素喜洁净,那墨玉枕被岳姑娘抱了整夜。
霍容渊眸光未动,只漫应了一声:
“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