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很快备好,青帷小车驶出城门,往西山方向去。西山别院的温泉是京城一绝,冬日里雾气氤氲,是她从前最爱的去处。
车轮碾过积雪的官道,姜昭望着窗外掠过的枯枝,忽然想起去年的冬日,也是这般天气,她与萧如意在西山赏雪。
那日雪下得极大,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不多时便覆满了山径。他们困在别院回不去,她就在院中堆雪人玩。萧如意还特意折了红梅给雪人做簪子。
堆完雪人,萧如意忽然团了个雪球砸在她肩头。她愣住,随即笑着弯腰抓起一把雪:“三哥哥耍赖!”
雪球在空中乱飞,她追着萧如意满院子跑。有团雪砸中他发冠,玉簪歪斜,墨发披散下来;她笑得直不起腰,反被他用雪球塞进后颈,冰得她惊叫跳脚。
“认不认输?”萧如意笑着擒住她手腕。
她趁机将雪抹在他脸上:“才不认!”
她脚下一滑,他急忙伸手来扶,两人一起跌进厚厚的雪堆里。
“摔疼没有?”他撑起身子问她,墨发间的雪粒闪闪发亮。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忘了回答。
少年的眉眼在雪光里格外明亮,带着她最熟悉的张扬笑意。那一刻,她清楚听见自己如擂的心跳。
“昭昭。”他轻声唤她,指尖轻轻拂去她鬓角的雪,“嫁给我好不好?”
往事如烟,却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她与萧如意自小相伴的情谊,确实难忘。那些两小无猜的岁月里,心动早已悄然生根。只是后来……
半年前那晚宫宴荒唐,她阴差阳错与谢弱水有了肌肤之亲,还被赐婚。
事后,萧如意曾多次上门求见她,都被她拒之门外。那夜他竟深夜翻墙来寻她。月光下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眼底泛红:“昭昭,我不在乎那些。你明明该是我的新娘……”
她当时慌乱地抽回手,心口疼得发紧:“三哥哥,圣旨已下……”
“我去求父皇!”他声音沙哑,“就说我们两情相悦……我不在意……”
“别傻了。”她背过身去,指甲掐进掌心,“如今京中权贵皆知我与他……不管是颜面,还是圣旨……我都不能再嫁你了。”
他忽然从背后抱住她,温热的泪落在她颈间:“那我带你走。去江南,去塞外,去哪都好……”
“三哥哥,你的路与我不同,你是皇子…..也许以后还会是天子…..”
“不,我不要…..你知道的,我素来无意那把龙椅!我只要你!”
那是她第一次见萧如意落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他滚烫的泪水渗进她的衣领,像熔岩灼烧着她的肌肤。
她心很痛,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三哥哥,”她轻轻推开他,”我们……回不去了。”
萧如意的手缓缓垂下。月光照在他泪痕未干的脸上,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黯淡无光。然后,黯然离去。
她过了很久,才敢望向他消失的方向。
昨日的明月坊相遇,实属意外。自从那夜道别,她再未见过他,只从旁人口中听得零星消息。说他主动请缨去青州视察军情,又赴兖州赈灾三月有余。
不想他昨日刚回京,便这般巧合地遇上了。
再见面时,他消瘦得厉害,下颌线条愈发分明。往日高束的马尾已被一顶赤金发冠取代。最让她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从前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如今沉静得像深潭。
四目相对时,一时静默。屋外的风雪偶尔传来轻微的呼啸声,衬得这寂静愈发沉重。
姜昭率先回神,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见过三殿下。”
他走近几步,玄色衣袍下摆扫过青砖,伸手要扶她:”昭昭,你我何必这么见外。”他依旧唤她昭昭,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温柔,像春雪初融的溪水。
姜昭下意识避开他的搀扶,起身道:“多谢殿下。”
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缓缓收回宽袖中。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不好?”那双桃花眼望着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姜昭垂眸点头:“劳殿下挂心,一切都好。”
她那时已经准备回府了,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要走。走到门口才发现雪下大了,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地落下来,很快将青石阶铺成一片白。
萧如意道:“雪下大了,等一等吧。”
她回头,看见那人立在原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要将这半年未见的时光都看回来。
“再怎么说,我还是你的三哥哥。”他声音温和,似是看出了她的局促,转而道,“我这次出门,也顺道去了北疆,见到了你父亲……”
“我爹?”姜昭脚步一顿,“他好不好?”
“好。”萧如意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镇北侯还是老样子,带着将士们操练时声如洪钟。只是……”他顿了顿,“他托我带句话给你。”
姜昭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父亲镇守北疆不常回京,上次见还是她出嫁。
“他说,”萧如意望着她,目光柔软,“要是过的不好,那就和离。他给你做主。”
这话听着确是父亲的语气。
姜昭鼻尖微酸,眼前浮现父亲说这话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提枪去逼谢弱水写休书。她强自镇定道:“有劳殿下传话。”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眼前人比以前黑瘦许多,面容磨砺得有些粗糙。
不由得让她心间一涩。
“你呢…”她声音轻颤,“好不好?”
萧如意眼底泛起涟漪,像月下被风吹皱的湖水。
“没有你在身边…”他声音微哑,带着几分苦涩,“怎会过得好。”
“……”
车轮猛地一滞,姜昭惊醒。
整个人向前栽去,手肘重重撞在车壁上。不等她坐稳,车外已传来绵绵的惊叫。小丫头半个身子探出门外查看,一支乌黑利箭破空而来!
“小心!”
姜昭猛地抓住绵绵的后腰带往回拽。
箭镞擦着绵绵的发髻飞过,“铮”地钉入车门框,尾羽剧烈震颤。几乎同时,车夫闷哼着从辕座滚落,心口插着同样的黑箭,鲜血迅速洇开在雪地上。
“车夫他……”绵绵瘫软在地,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车外传来粗野的笑声:“两个小美人呐,这把不亏啊!”
几个大汉从树林里窜出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为首的黑脸汉子盯着她们,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真是好货色,抓住先快活一下!”
姜昭将绵绵护在身后,厉声道:“哪来的不要命的家伙?!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永嘉郡主,当朝首辅谢弱水的爱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