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乐棠捂着暴露在外的脖颈，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皮肤因为过敏而残留的粗糙感和自己过快的心跳。
她看着裴周时，看着他那双依旧钉在她脖子上、却明显因未发现“预期证据”而变得更加阴鸷的眼睛，浑身冰凉。
裴周时紧紧攥着那条柔软的丝巾，柔软的布料在他掌心被扭曲、蹂躏。他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几秒令人窒息的死寂后，他猛地抬眸，对上她那双充满了受伤和质问的眼睛。
然而，他开口的话，却与刚才那粗暴的行为和此刻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蛮不讲理的轻描淡写。
“我今天不喜欢灰色。”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骇人的戾气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挑剔，“碍眼。”
宋乐棠彻底愣住了。
他不……喜欢灰色？
碍眼？
所以，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扯掉了她的丝巾？
这个理由荒谬得让她想笑，却又无语得让她连嘴角都扯不动。
她看着他那张冷硬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玩笑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还能说什么？
她是他的秘书，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可笑而无力。
最终，所有的不能理解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沉甸甸地坠在心口。
她缓缓放下捂着脖子的手，那片泛红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下，让她感到一种赤裸裸的难堪。
她伸出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丝巾，还给我。”
裴周时看着她那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样子，心头那股烦躁感更甚。他几乎是带着一丝泄愤的意味，将那条被揉皱的丝巾扔还给她。
宋乐棠接住，冰凉的丝绸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没有再看它，只是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今天下午五点，简康的晏总会来公司谈新能源那个项目。”裴周时已经转过身，重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后，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仿佛刚才那场荒唐的插曲从未发生，“你提前去公司门口等着。”
“……知道了。”宋乐棠低垂着眼睫，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她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裴周时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随意：“抽空去医院看看你的脖子。”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关切，反而更像是一种对不完美事物的挑剔，“不好看。”
宋乐棠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关心吗？
“是，裴总。”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力气，让声音保持平稳，然后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
裴周时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目光落在刚才她站立的地方，眉头紧锁，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支昂贵的钢笔，眸色深沉难辨。
下午四点五十分，宋乐棠已经准时等候在裴氏集团一楼大厅的正门口。
她换了一条颜色更沉稳的浅蓝色丝巾，依旧妥帖地系在颈间。
脸上的妆容无懈可击，表情平静专业，仿佛上午那场风波从未留下任何痕迹。
五点零五分，约定时间已过，未见晏总踪影。
五点十分，依旧没有。
宋乐棠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入口处的车流。
直到五点十五分，一辆极为扎眼的亮黄色兰博基尼Urus，带着嚣张的引擎轰鸣声，一个利落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裴氏集团大门前那不允许普通车辆停靠的区域。
比起裴周时惯用的低调奢华的宾利，这位晏总的做派，可谓高调至极。
车门如同翼展般向上掀起，首先迈出的是一双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包裹在剪裁合体的西装裤管里。
随后，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弯腰下车。
他看起来年纪似乎比裴周时大不了几岁，不会超过三十五。
穿着骚包的紫红色丝绒西装，衬衫领口敞开两颗纽扣，露出小半截精致的锁骨链。
五官是那种带着侵略性的英俊，眉眼狭长，嘴角天然上扬，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弧度，眼神扫过来时，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兴味。
宋乐棠立刻收敛心神，脸上露出标准的职业化微笑，快步迎上前去，微微躬身：“晏总您好，一路辛苦了。我是裴总的秘书，宋乐棠。裴总已经在楼上等候，请随我来。”
晏世祁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像是评估一件商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随即掠过她颈间的丝巾，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但他并没有回应她的问候，也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只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袖口，态度倨傲。
这时，从驾驶座另一边，下来一位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男人，他快步走到晏世祁身边，对宋乐棠礼貌地点头示意：“宋秘书您好，我是晏总的助理，魏禾。”
宋乐棠对魏禾回以微笑：“魏助理您好。”
晏世祁这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宋乐棠的存在，他轻嗤一声，目光扫过裴氏集团金碧辉煌的大厅，语气带着一种浮于表面的“赞叹”，实则充满了讽刺：“裴氏还真是……敬业。看来裴总手下的每一位员工，都是这么的……尽心尽责，连等待都这么有耐心。”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实则暗指裴周时管理苛刻，员工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
宋乐棠脸上笑容不变，仿佛完全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只是侧身做出引导的姿势，语气依旧恭敬：“晏总过奖了，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这边请，电梯在这边。”
她将晏世祁和魏禾引至顶层的贵宾会客厅，吩咐其他秘书妥善招待，奉上茶点后，便立刻前往总裁办公室汇报。
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裴周时低沉的声音：“进。”
推门进去，裴周时果然还端坐在办公桌后，手边摊开着几份文件，似乎正忙于工作。
“裴总，晏总和他的助理已经到了，安排在A会客厅。”宋乐棠汇报道。
“嗯。”裴周时应了一声，头也没抬，手中的钢笔甚至在文件上签下了一个名字，丝毫没有要立刻动身的意思。
宋乐棠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有起身的打算，不禁有些疑惑。
对方毕竟是重要合作伙伴，让客人久等似乎不太合乎礼仪。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提醒道：“裴总，我们现在……不过去吗？”
裴周时终于停下了笔，他抬起眼，看向宋乐棠，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焦急，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恶劣的笑意。
“急什么？”他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姿态闲适，语气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那个疯子让我空等了十五分钟，现在让他等一会儿怎么了？”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等不死他。”
宋乐棠：“……”
她看着裴周时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你奈我何”的腹黑模样，一时竟无言以对。
原来他记得清清楚楚，连对方迟到了几分钟都算得明白，并且……睚眦必报。
她默默地垂下眼睫，不再催促。这位老板的心思，果然不是她能揣测的。
于是，她就安静地站在一旁，陪着裴周时，一起让那位高调嚣张的晏总，在会客厅里又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直到墙上的时钟指向五点四十五分，裴周时才仿佛终于处理完了“紧要”的工作，慢条斯理地合上文件，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衣领和袖口，姿态优雅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走吧，宋秘书。”他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故意晾着合作伙伴的人不是他，“去看看晏总等得……还耐不耐烦。”
宋乐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而从容的背影，心底再次深刻地认识到。
裴周时这个人，不仅腹黑毒舌，还特别记仇，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