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金顶的血腥气,似乎还在山风中若有若无地萦绕。
张三丰下山的那道灰色背影,如同烙铁,烫在所有幸存峨眉弟子的眼中、心里。恐惧压垮了悲伤,信念随着师父的惨死和倚天剑的断裂而彻底崩塌。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啜泣声变成了崩溃的嚎啕,有人丢下了手中的剑,踉跄着向山下跑去。回家,这个平日里寻常的字眼,在此刻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什么驱除鞑虏,什么光大峨眉,在那一指裂身的绝对力量面前,都成了可笑又可怜的幻梦。
静玄师太看着师妹们四散奔逃,看着地上那两片模糊的血肉和断剑,嘴唇翕动,最终也只是颓然垂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她无力阻止,也无心阻止。峨眉,已经没了。
人群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唯有一个纤细的身影,依旧跪在血泊边缘。
是周芷若。
她跪得笔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咬出了血痕。她没有像其他师姐那样崩溃大哭,只是死死地盯着灭绝师太那惨不忍睹的残躯,眼眶通红,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身前染血的地面上。
她想起了师父平日里的严厉与偶尔流露的期许,想起了师父将峨眉未来寄托在倚天剑上的执念,想起了师父宁折不弯、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的刚烈……巨大的悲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恨,在她稚嫩的心底疯狂滋生。
为什么?凭什么武当可以如此霸道?凭什么那张三丰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就因为他武功高吗?
她跪了许久,直到夕阳西沉,将金顶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山风更冷,吹得她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一抹异样的反光,刺入了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
那光芒,来自断裂的倚天剑缺口处。
倚天剑断成两截,就落在灭绝师太尸身不远处,断面参差不齐,闪烁着金属的寒光。但在那寒光之下,靠近剑脊的断裂核心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残阳的余晖下,泛着一种陈旧而柔和的色泽。
鬼使神差地,周芷若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因久跪而麻木刺痛。她一步步挪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师父的血污,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着触碰那倚天剑的断口。
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她用力,从那狭窄的缺口里,抠出了一卷极薄、质地奇特的绢帛。那绢帛不知是何材质,历经岁月和方才那恐怖的一击,竟丝毫无损。
她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好奇,缓缓展开绢帛。
开篇四个古篆小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九阴真经》!
周芷若的手猛地一抖,险些将绢帛掉落。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这是传说中与《九阳真经》并列的武学至高宝典!是师父穷尽一生,与屠龙刀秘密一同追寻的终极目标!它……它竟然就藏在倚天剑之中!
巨大的震惊瞬间冲淡了悲伤,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是机缘?是师父冥冥中的指引?还是……一种诅咒?
她猛地将绢帛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师父的尸身和这片承载了峨眉最后辉煌与惨剧的金顶。
眼神,从悲痛茫然,逐渐变得冰冷、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狠厉。
张三丰……武当……
她将《九阴真经》仔细贴身藏好,没有再理会那断剑和尸身,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峨眉山。她没有像其他师姐那样归家,而是选择了消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隐匿于茫茫人海之中。她要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消化这惊天的秘密,修炼这无上的武学。
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
……
武当山,紫霄宫。
张三丰归来时,身上不染尘埃,神情亦无波澜,仿佛只是去山间散步归来。
张翠山迎上前,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道:“师父,您回来了。”
“嗯。” 张三丰应了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在不远处正拿着一根树枝比划拳脚的张无忌身上。“峨眉事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张翠山心头一沉。他虽未亲见,但也能想象金顶之上的惨烈。师父的手段,愈发酷烈了。
张三丰走到张无忌面前,看着他略显生涩的动作,微微皱眉:“阳气郁结,阴寒深种。玄冥神掌的掌毒,已侵入他经脉脏腑,寻常药石,难以为继。”
张翠山和闻讯赶来的殷素素脸色顿时惨白。
“师父,求您救救无忌!” 殷素素泣声跪下。
张三丰虚抬手掌,一股柔和力道将她托起。“他是我徒孙,我自会救他。”
他看向张翠山:“翠山,传令下去,即日起,我与无忌闭关。武当一应事务,由你与远桥、莲舟商议决断,非灭门之祸,不得打扰。”
“是,师父!” 张翠山连忙应下。
当日,张三丰便带着张无忌,进入了紫霄宫后山一处隐秘的洞府。洞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一切纷扰。
洞府内,光线幽暗,唯有石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张无忌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小脸因体内寒毒交替而显得有些青白。
张三丰坐在他对面,神色肃穆:“无忌,你体内寒毒已深,化解不易。太师父今日,便以百年纯阳功力,为你易经洗髓,传你《九阳神功》心法,此功乃至阳至刚,正是玄冥寒毒的克星。过程会极为痛苦,你需紧守灵台,默记口诀,不可有丝毫懈怠,明白吗?”
张无忌虽然年幼,却也知事关生死,用力点头:“无忌明白,太师父!”
张三丰不再多言,双掌缓缓推出,贴在张无忌背心。精纯浩瀚如同汪洋大海的纯阳无极功,如同温暖的潮水,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地涌入张无忌幼小的经脉之中。
“啊——!” 剧烈的痛苦瞬间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穿刺他的四肢百骸,冰寒与灼热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张无忌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小脸扭曲,浑身剧烈颤抖。
“紧守心神!念口诀!” 张三丰沉声喝道,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入张无忌几乎涣散的意识。
张无忌死死咬着牙,脑海中回荡起太师父方才传授的《九阳神功》口诀,努力引导着那股外来的、温暖却霸道的力量,去冲击、消融那些盘踞在他经脉深处的阴寒毒质。
洞府之外,日月轮转。
洞府之内,痛苦与新生交替上演。
张三丰不惜耗费本命真元,以无上修为,强行替张无忌拓宽经脉,滋养枯萎的丹田,将那足以让成年人爆体而亡的《九阳神功》根基,一点点打入这具年幼的躯壳。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张无忌的根骨和毅力,更是他张三丰的通天手段。
时间,在这与世隔绝的洞府中,失去了意义。
而在外面的世界,因峨眉覆灭而带来的最后一丝涟漪也渐渐平息。江湖,彻底进入了武当独尊的“静默”时代。只是无人知晓,在那峨眉废墟中,一颗承载着《九阴真经》和仇恨的种子已经悄然蛰伏;而在武当山的深处,另一颗承载着《九阳神功》和未来希望的种子,正在一位百岁老人的倾力浇灌下,艰难地破土发芽。
风暴之后的平静,往往预示着下一场更猛烈风暴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