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学院北楼的灯亮得比平常久。
那栋楼平时只亮到亥时,可今天子时已过,二层某间窗户还透着一点暗金色的光。
屋内,三人围着一张方桌而坐。
寒川翻着记录册,手指在那条极细的影迹位置停了许久。
卫砚阖上书,一杯冷茶在他面前放了许久,没喝一口。
坐在上首的老人,名为牧嵐,是学院负责“心盘学”的最高导师之一。他的头发与眉色都已经花白,可眼睛仍然清得像春日湖面。
牧嵐开口时,声音不高,却能让室内所有杂念都停下来。
“影线第二次探向他。”
寒川点头:“而且比第一次快。”
卫砚皱眉:“如果不是我们提前止投影,它还会继续靠近。”
牧嵐问:“青黎的反应如何。”
卫砚说:“能稳住。他知道危险,也知道避。不是被动躲,是主动按住。”
寒川接道:“这说明孩子的心盘意志很强。换别人,现在已经乱了。”
牧嵐缓缓合上记录册:“意志强,是好事,也是坏事。”
卫砚轻声问:“牧嵐导师的意思是,影线可能试图借他撑形?”
牧嵐没有立刻回答,只轻敲桌面,让桌面上的砂盘震了一下。
砂痕散开,再慢慢聚成一条细线。
线在砂上停顿一息,像在等待指令。
牧嵐抬眼:“你们知道影线第一次出现是在多久前吗。”
寒川与卫砚对视。
卫砚说:“二十八年前。”
寒川点头:“心盘学的文献里记过几次,但都没有成形。”
牧嵐轻声道:“更早。”
卫砚微微皱眉:“更早?”
牧嵐缓缓说:“影线最早的记载在七十八年前。那一次,有人确实试图让影线成形。”
屋内空气一下沉下去。
寒川问:“七十八年前的那位……失败了?”
牧嵐说:“不是失败。他成功画出了完整的线。”
寒川心跳一紧:“然后呢。”
牧嵐沉默半息。
“他用线刺穿了自己的心盘。”
卫砚一震:“他自毁?为什么?”
牧嵐抬眼:“因为线一旦成形,不再属于他。那东西会反向找宿主。”
寒川低声道:“它会找人?”
牧嵐说:“会找最接近它的人。也会找最能承它重量的人。”
卫砚恍然:“所以那位先行者……”
他没有把名字说出来。
牧嵐替他说完:“他宁愿自己毁掉,也不让线找别人。”
屋内一阵寂静。
寒川压低声音:“影线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会找人。”
牧嵐抬手,把砂盘轻轻往前推,砂面上那条细线突然断开,又再度接回。
他指着那条线:“这种线,不是六核体系里的东西。也不是魔兽,非阵,非术,非情绪残影。它来自更深的地方。”
卫砚问:“心盘更深的地方?”
牧嵐摇头:“不是心盘的深层,而是心盘下方的层。”
寒川皱眉:“心盘还有下方?”
牧嵐说:“心盘是接口。它之下还有幽层。绝大多数人一生不会触碰幽层。影线就是从那里爬上来的。”
卫砚倒吸一口气:“那青黎……”
牧嵐声音沉稳,却让人心里发凉。
“青黎不是让线爬上来的。他是唯一被线主动靠近的。”
寒川低声:“也就是说,它要他?”
牧嵐点头:“影线想以他为载。”
卫砚问:“它为什么挑他。”
牧嵐说:“因为他的多核心盘为它提供了六个入口。”
屋内小风吹过,灯火抖了一下。
卫砚脸色变得很冷:“如果影线真的想借他成形,那他……”
寒川接了一句:“如果他撑得住,他会是前所未有的形。如果撑不住……”
卫砚闭眼半息:“幽层会吞掉他。”
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牧嵐轻轻推开桌边的竹签,写下一句话:
不可让第三次接触发生。
寒川问:“但它已经尝试两次。怎么阻止第三次?”
牧嵐说:“隔梦。隔核。隔心。”
卫砚愣住:“隔心?那是禁术。”
牧嵐摇头:“不是让他闭心,是让他学会不向外发心。”
寒川听懂了:“让他训练心息锁印。”
卫砚吸了一口气:“他才十七岁。心息锁印几乎没人能学。强行教他,会不会……”
牧嵐说:“他若不学,第三次必来。不管他愿不愿意。”
寒川沉声道:“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学?”
牧嵐摇头:“不。他必须知道。他必须自愿。”
卫砚看着桌面那条细线:“要告诉他影线的名字?”
牧嵐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轻声说:
“影线的名字,不能告诉他。不能告诉任何未成年心盘承载者。”
寒川问:“那告诉什么?”
牧嵐说:“告诉他,他身后站着的不是梦,而是一个想穿过他的东西。”
卫砚的手轻轻握紧。
寒川低声道:“他会害怕。”
牧嵐抬眼,看向灯火最亮的地方。
“怕,正是他现在唯一能用的盾。”
空气静得像凝住。
三位导师几乎同时写下同一句话:
明日起,对青黎实施心息锁印训练。
不许拖。
窗外风声落在竹叶上。
影线在砂盘最后轻轻抖了一下,像是在远处呼吸。
会议结束时,灯光熄得很慢。
像不愿意让屋内的人走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