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还未传出乾元殿,
谢郁舟就先踏进了殿门,茶壶的水续了三次,生生等着一众议事的大臣都退出去,他才把茶盏放下。
一双清明的狭长眼眸打量着自己的皇兄。
感觉到视线,
谢临川也没抬头,只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没理他。
谢郁舟看了一会儿,
半笑半打趣道,
“臣弟只是觉得,越发看不懂自己的皇兄了。”
谢临川眼皮子都没抬,
“看不懂就去皇陵待几天,看看父皇会不会教你。”
谢郁舟闭上嘴,论扯理,他是真扯不过谢临川。
他打开扇子无所事事的扇了几下,
又试探性的开口问,
“皇兄,你要是真介意江稚鱼,何不把她和裴家寻个理由发配了,省的日日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着生气。”
谢临川微微抬眸,漆黑冷沉的视线落在谢郁舟身上,
直接开口问,
“你打听到什么了?”
谢郁舟也没遮掩,
“这还用臣弟打听?江稚鱼哭着从你宫里跑出来的事情满宫皆知,想来皇后那里也知道了。”
“皇后一副贤德模样,内里其实是个小肚鸡肠的,你这不存心让她刁难江稚鱼么?”
谢临川眉心微挑,
淡淡扫了谢郁舟一眼,口吻有警告的意味,
“胆子越发大,连皇后都敢打趣。”
谢郁舟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和如今这个皇后嫂嫂不熟,只有偶尔宫宴才会见到。
其实江稚鱼嫁给谢临川的那几年,
他是十分满意江稚鱼这个嫂嫂的。
温柔漂亮,又听皇兄的话,对他这个小叔也十分好。
他的府里现在还放着江稚鱼亲手给他做的一双靴子。
相比江晚情来说,他更喜欢江稚鱼。
所以当年皇兄执意要立江晚情为中宫皇后的时候,他就觉得皇兄疯了。
甚至在江稚鱼扔下休书一走了之的时候。
他都觉得十分痛快!
觑了一眼谢临川的脸色,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替江稚鱼说了句公道话,
“皇兄,你们既然已经和离,就不要彼此折磨了,况且当年的确是你立了皇后为先。”
“她如今和夫君感情正盛,你和她的过去想来也如过眼云烟被她抛在脑后,何不成全了她?”
话音落下,
空旷的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里,谢郁舟快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要听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
谢临川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
暮色在降临,殿外的一草一木也被裹入冷寂。
他静静的负手立在窗前,似乎在看着窗外的景色,又似乎一切生物都未入他的眼眸。
谢郁舟很少见到自己胞兄有这般孤寂的气息。
他看不到谢临川的神情,
只能听见让人汗毛耸立的冰凉声线。
“孤成全她,谁来成全孤?”
谢郁舟动了动嘴唇,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突然哑口无言。
他发觉自己似乎错了。
他竟和世人一样愚钝,都以为帝王在这五年里积攒了万千愤怒。
可愤怒的底下,
藏着执念。
原来这五年,他从未放下过那个女子。
——
江稚鱼从乾元殿跑出来的事情自然也传进了江晚情所居的碧霄宫。
送信的宫女刚退出去,
一个茶盏就被甩在地上,顷刻间碎成粉瀣,
轻舞一脸平静的指挥几个宫女把茶盏碎屑清理干净后退出去。
殿里只剩主仆二人。
轻舞重新倒了茶走到江晚情身边,
“娘娘不必忧心,她到底是哭着跑出去的,看来是勾引陛下无果,被陛下羞辱之后才跑出去的。”
江晚情手里捏着温热的青花瓷盏,
妆容精致的脸上已然没了刚才的怒意,
“是本宫心小了,你说得对,当年陛下对她那般憎恨,连太皇太后都不能随意提起她的名字,现在又怎么会突然来了兴致。”
轻舞点点头,
一边给江晚情揉着肩膀一边道,
“陛下这么多年对娘娘确实不错,奴婢们都看在眼里,想来还是娘娘抓住了机会,在陛下登基之前把那件事告诉了陛下。”
江晚情放下茶盏,眼眸眯了眯,
口吻有警告之意,
“当年的事切不可再提,那是陛下的逆鳞。”
轻舞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
“娘娘不必担忧,今日奴婢听闻,太后和长公主即将回銮,当年太后曾为皇后时,就极其不喜江稚鱼,有太后在,她翻不出什么花儿。”
这话说的的确不错,
江晚情未出嫁时,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就听闻过,
萧皇后和江太后不合,连着也不喜欢储君的储妃江稚鱼。
每每见了江稚鱼不是训斥就是罚跪,若不是有江太后和储君护着,江稚鱼不脱半层皮也丢半条命。
江晚情勾了勾唇角,轻细的嗓音里藏了绵软的针。
“你说的是不错,可本宫如今是皇后,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姐姐受罚,总要帮衬一点的。”
轻舞笑着奉承了几句,
“那是自然,全平城的百姓都夸赞娘娘仁贤呢。”
——
次日,
裴桢施完一套针法,并把解药交给苏瑾,
江稚鱼又陪着太后说了好一阵子话,还陪她吃了一碗清粥。
走出秋华宫的时候已临近傍晚,
宫巷不远处,有一行人踩着昏暗的光线向他们走来。
江稚鱼下意识攥住裴桢的衣袖,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果不其然,来人是文思域。
他扫了一眼裴桢,然后对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江稚鱼道,
“夫人,陛下有请。”
江稚鱼蹙着眉问,
“敢问公公,陛下找我何事?”
文思域眉头都未皱一下,冷着声音道,
“自然与太皇太后的病情有关。”
裴桢把江稚鱼拦在身后,客气恭敬的和文思域说,
“那便由我代夫人前去吧,太皇太后的病情我最清楚。”
文思域冷哼一声,面露不善,
“裴大夫怕不是治病把自己治傻了吧,陛下传的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
裴桢皱了下眉,如玉的面色也沉了一寸。
江稚鱼抿着唇,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语,
“阿桢,你先出宫等我,我会很快的。”
裴桢反握住她的手,眸光坚定,
“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