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获的武器弹药被集中堆放在营部旁边的空地上,像一座小山,散发着枪油和硝烟混合的气味。那挺歪把子轻机枪被孙富贵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不停地擦拭着。几十支三八式步枪整齐地排在一起,乌黑的枪管在篝火映照下泛着冷光。子弹盒、手榴弹、还有鬼子背包里搜出来的罐头、压缩干粮,都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胜利的喜悦像短暂的暖流,冲刷着阵地上连日来的阴郁。士兵们围在周围,兴奋地指指点点,脸上带着饥渴和羡慕。
“看那枪,多新!”
“还有罐头,狗日的小鬼子吃得真好!”
“这下咱们也有好家伙了!”
李啸川看着这些战利品,心里却并不轻松。他吩咐李大力和王秀才:“大力,你带人清点登记,所有缴获统一分配。王秀才,你做好记录,伤亡情况和缴获清单都要详细。”
“是,营长!”
李大力立刻组织人手开始清点。王秀才拿出本子和笔,借着篝火的光,认真地记录着。他看着那些冰冷的武器和物资,又看看周围士兵们渴望的眼神,第一次感觉自己记录的东西如此有分量。
“营长,清点完了。”李大力走过来汇报,“三八式步枪四十二支,子弹大概两千发;歪把子轻机枪一挺,子弹五百发左右;手榴弹六十多颗;还有一批罐头、干粮和一些零碎物品。”
李啸川点点头:“步枪优先补充给一连、二连,替换掉最老旧的家伙。机枪和弹药交给孙富贵他们班。手榴弹平均分配到各班。食物……拿出部分今晚加餐,剩下的作为储备。”
命令传达下去,阵地上响起一阵欢呼。拿到新枪的士兵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比较着三八式和自己原来老套筒、汉阳造的区别。孙富贵更是眉开眼笑,带着副射手立刻开始熟悉歪把子的操作。
赵根生也分到了一支三八式。他拿在手里掂了掂,比他那支老套筒轻巧,枪身也更光滑。他拉动枪栓,动作流畅,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默默地将自己剩下的几发老套筒子弹交给连里,然后领了二十发崭新的六五口径子弹。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兴奋,只是仔细检查着新枪的每一个部件。
张黑娃挥舞着手里崭新的三八式,嚷嚷着:“这下好了!看老子下次不多捅几个小鬼子!”他把自己那把卷了刃的大刀擦了擦,依旧背在身后。
食物被分发下去,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一点点罐头肉或者压缩干粮,但就着热乎乎的米饭,已经是出川以来最好的一顿饭了。阵地上弥漫着久违的肉香和米饭香气。
然而,这短暂的轻松和满足并没有持续太久。
深夜,团部通讯员再次骑马赶来,带来了新的命令和更坏的消息。
“李营长,团座命令!”通讯员脸上带着焦急,“青龙沟逃回去的鬼子引来了报复。鬼子一个加强中队,配属迫击炮,正朝张家集方向扑来!团座命令你部,依托现有工事,坚决阻击至少十二个小时,为后方调整部署争取时间!”
“一个加强中队?还有炮?”李大力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个加强中队将近两百人,火力远非之前的小队可比。
“团座还说,”通讯员压低声音,“这是死命令!没有撤退命令,一步不准后退!督战官秦……秦长官也会在后方督战。”
李啸川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真正的考验来了。之前的小胜,恐怕不仅没能吓退敌人,反而激怒了对方,引来了更凶狠的报复。而上面把他们这支新兵营放在最前面,显然是要他们当炮灰,消耗敌人。
“知道了。回复团座,三营坚决执行命令!”李啸川的声音平静,但握着命令纸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通讯员敬礼后匆匆离去。
李啸川立刻召集所有军官。
听到敌情,刚才还因为缴获而兴奋的军官们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凝重。
“一个加强中队,还有炮……”张宝贵吸了口凉气,“我们这工事,能顶住吗?”
“顶不住也要顶!”王铁生梗着脖子,“团座下了死命令!”
武三星比较冷静:“营长,鬼子有炮,我们的工事太简陋,恐怕经不起轰击。是不是让弟兄们再加固一下?特别是防炮洞?”
李啸川点点头:“没错。立刻传达下去,所有人,连夜加固工事!重点挖掘防炮洞!交通壕也要加深!把缴获的手榴弹集中起来,在阵地前布置诡雷!动作要快,鬼子天亮可能就会到!”
命令如山。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和短暂休息的士兵们,再次被动员起来。疲惫和困倦被强烈的危机感驱散。阵地上灯火通明(有限的几盏马灯和篝火),铁锹十字镐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
赵根生放下新领的三八式,拿起铁锹,默默地开始加深自己所在的散兵坑,并在旁边挖掘一个简单的防炮洞。泥土冰冷坚硬,但他挖得很专注。张黑娃一边骂娘,一边拼命挥动铁镐。孙富贵指挥着人加固机枪阵地,并在前面设置了几个隐蔽的射击点。
王秀才也被派来帮忙,他体力不行,就帮着搬运木料加固掩体,或者传递工具。他看着士兵们在寒冷的夜里拼命挖掘,听着军官们焦急的催促声,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战将至的压迫感。
李啸川和李大力分头巡视阵地,检查工事加固情况,调整火力配置。缴获的歪把子机枪被部署在阵地侧翼的一个隐蔽位置。所有的弹药都被分发到士兵手中,嘱咐他们节约使用。
后半夜,气温更低,呵气成霜。士兵们的手冻得通红,裂开了口子,但没有人停下。生存的本能和军令的压力,支撑着他们透支的体力。
天亮前,工事终于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战壕加深了,防炮洞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提供一些防护。阵地前几十米处,也用缴获的手榴弹设置了几个简单的绊发诡雷。
东方泛起鱼肚白,晨雾弥漫在田野和废墟间。阵地上一片寂静,只有士兵们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咳嗽声。经过一夜的劳作,他们更加疲惫,但眼神却紧张地盯着前方。
赵根生蹲在加深了的散兵坑里,身边放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和几颗手榴弹。他怀里揣着那面“死”字旗,感觉胸口沉甸甸的。张黑娃在他旁边的坑里,检查着刺刀卡榫,嘴里无声地咒骂着。孙富贵趴在机枪阵地里,用缴获的望远镜观察着远处朦胧的晨雾。
王秀才和其他非战斗人员被安排到了相对安全的营部掩体里。他听着外面死一般的寂静,手心全是冷汗。
李啸川站在主阵地的观察位置,举起望远镜。雾霭流动,暂时看不到敌人的踪影。但他知道,敌人就在不远处。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身边的李大力低声道:“告诉弟兄们,准备战斗。”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阵地上,所有能战斗的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子弹上膛,手榴弹拧开后盖,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未知。
寂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偶尔掠过的寒风,吹动着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腥。